哪一年伤口张开妩媚的眼,在今生招摇,秋水一转,流转浮生阑珊。
七,下雪的天
君临,七年,七月。
邺城繁华似锦,车马粼粼,人流如织,绿瓦红砖之间渗透了升平盛世景象。
是夜,弦月高悬,倾泄了千里银华,照亮了盛世下的清雅,照不亮埋葬于人心下的黑暗。
西秦,大将军府邸。
床榻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绝美女子,血色似有似无,气若游丝。在床前,立有一道人影,鼻梁高挺,薄唇浅桃,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轻扬的三千黑发里,袭一件白衫,衣玦飞扬,眉宇间尽显傲世的纵狂。
他,便是西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鬼面战神,己方敬畏、敌人胆寒的大将军楚洛然,此时的他,早没了战场叱咤风云的睥睨,淡定,而是含情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与芊芊素手紧握,似要将情凝结到骨子深处。剑眉深锁,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安,不时地张望着门外,似在等待着什么。
“洛然,菱雪此生能遇到你,便是我一生的奢侈,真的,就算此刻离去,我也没有遗憾了。”一抹笑容试着在苍白无力发的脸上晕开,女子淡笑着,看着恍若谪仙的楚洛然说道。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然到了尽头,死亡的味道已经在蔓延,她,不能再陪伴在他身边了。可是,没有了自己,他,该怎样呢。
“菱雪,不要多想,紫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等紫玥将七叶花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天下,除了我楚洛然,无人能剥夺你的幸福,绝不能!”楚洛然猩红着眼,有些哽咽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缓缓说道。
是啊,只要再等片刻,紫玥就会拿着七叶花,有了它,必定可以起死回生的。到时候,他一定革去官职,不理江山只理她,陪她踏进繁华,他一定会陪她,佐月踏风,看尽繁花,隐居山崖,让水色渲染他们的年华。
“恩,好。洛然,我有些冷了呢,抱抱我好么?”叶菱雪看着他流出的霸道,嫣然一笑。
楚洛然轻轻的将她抱入怀里,拨开额头缱绻的发丝,紧紧挨着她的脸,宠溺至极,一滴,心疼酸涩至极的泪,从泛酸的眼角,不经意的滑落。
“洛然,还记得我们初识的场景吗?还记得那年彼此说过的什么吗?还记得……”菱雪紧紧深埋在楚洛然的怀里,吮吸着只属于他的气味,盈盈如水的眸子闪烁着泪光。
“恩,记得。一点一滴都记得。那些岁月温暖的时光,怎会忘记?”楚洛然将身子抱得更紧了些,眼神带着追忆,那年……
窗外,月已然隐藏了踪迹,七月晦涩的天,竟洋洋洒洒的飘落起了雪来。
弦,经久的时光
留一段宿世的蹊跷,在恰好的流年,开始上演。
她是当朝宰相的掌上明珠,不染纤尘,聪慧无双。她的容貌就如同她的名字,不似人间,倾国倾城,亦不过如此。
他是人山人海中的平民白衣,书生意气,满腹才情,可载五车。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笑看花开花落,笑谈虚浮苍生,白云苍狗,这锦绣江山,无他回顾一眼的衣角。
三月的桃花,逶迤如雪白,粉红的花骨朵,在年华的催放下,竞相开放,吐出新蕊,艳了时光,花香,浓郁的飘了一地。
她坐在邺城外的桃花林下,调试着最爱的七弦的琴弦,笑靥如花。
风过,暗香浮现,她弹奏着琴弦,飘逸出尘的琴声下,灵动的画卷展开,宛转水墨青山,清新自然。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是的,她在等一个人,楚洛然。她是知道他的,长相绝伦,为人洒脱不羁,行事乖张,不事权贵,弹指间便可定人生死,起落之间恍若谪仙。
这样的人,故事听说多了,向来冷若冰霜的她,也难免引起了好奇。她要将他征服,她不信,这世间真有谪仙,比她还不食烟火的人物。她开始细细谋算,终是等到了今天。
正在恍惚之际,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有些慵懒地声音响起。他终是来了,她浅浅的笑了。
他迈着轻碎的步子慢慢走近,在花瓣堆积的地上侧卧,眉毛轻佻,眼神带着玩味的看着她的表演。她等他,他又岂会不知,只是不想说罢了,难得有一丝的兴致。
“姑娘真是一手好琴音,琴美,人更美。”看着她停下了手中的琴,侧了侧脸露出一个笑容,阳光洒在脸上,白衣胜雪的他显得分外迷人,“在下冒昧前来,叨扰了姑娘的兴致,不知可否允许在下拿箫,合奏一曲?”
似是在不安的轮回等一个不确定的答案,久了,她轻抬下颚,甜的腻人的笑,抿了抿嘴,桃映影,人应花,“公子说笑了,怎会有打搅一说,奴家求之不得呢。”
他笑了,笑在她的顾盼笑兮下,深知是潭,也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
她说,凡生而活,必有所恋,他恋的是什么。他说,以前没有,遇上她,便成了所恋。她笑,那你就拿出你的诚意。他淡笑道,好。
他,开始行走,走遍了万水千山,踏完了容华第落,终是让他找到了,传说的七叶花。传说七叶应情而生,七片叶子,七种颜色斑驳交错,花可食可饮可药,起死回生,固颜美容,自无不可。
断,隐忆了夕阳
他不知道,在相遇菱雪的那天,不远处的桃花树下,还立有另一道身影。精致的五官,诱人的身段,三分相似菱雪的容貌,只是少了出尘的气质,多了妩媚的妖娆,从小与菱雪如同姐妹的紫玥。自楚洛然出现在桃花林中,她便深深的喜欢上了他,无可自拔,她自知身份低微,更可况是于自己有恩的小姐的心上人,不敢高攀,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人的欲望深入至骨子,每寸肌肤,再好的光景都会轮回变成梦靥,何况她一小小的俗世女子。
时光来复去,她在他们的身后,拉长的影子里,寻找一抹自己的恋想,斑驳画面,酸涩的独自演奏着。她看他,为她演郎骑竹马来的戏,她看他为她投笔从戎,脚踏江山荣第,她看他,为她甘愿放下谪仙的身段,倒水洗脚覆衣。这一切,楚洛然不知,叶菱雪也不知。
隐却的,是宿命,如同没落的夕阳,残留下的只剩下血腥的红色。
君临,十七年,北汉起兵五十万南下,兵锋直指西秦邺城,一路势如破竹,连下十余座城池,如入无人之境。消息传至正酒色生香的炎帝眼前,炎帝恐慌不已,连忙下诏七道,任用楚洛然为三军统帅,即日领兵北上。
邺城,大将军府,后花园。淋漓翩跹的花开了一地,娟秀含香。石亭下,楚洛然身穿虎贲麒麟黑甲,头戴鹰棱盔,腰系长剑。人似寒冰,双眼空洞无神,浑身没有了该有的温度,散发着压抑的冷气。直至看着身边的女子,才露出一丝熟悉而陌生的温柔,也,仅仅一丝而已。
她是他的妻子,叶菱雪,也是总跟在他们身后的紫玥。那夜,她带着七叶花归来,将楚洛然赶出了房间,然后主仆二人相对话谈,救她。紫玥死了,叶菱雪活了,其中缘由,没人知道,除了紫玥,也只有紫玥知道。
“出门小心,战场上刀剑无影。我在家,等你。”紫玥轻声的对着楚洛然说着,与叶菱雪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眼神含情。
“恩,知道了。”楚洛然淡淡的答道,眉宇间尽是疏离。
“你难道就不能认真的看我一眼么?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啊!”在楚洛然即将踏出府门的最后一步时,紫玥忍不住的轻声喝问道,眼睛闪出了泪花,楚楚动人。
“呵,要不是菱雪,要不是你长着她的脸,我早将你丢出了府门。”楚洛然冷然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回应,带上狰狞狮鬼面具,毅然翻身上马,远去。
紫玥只觉得世界都要奔溃掉了般,紧紧捏着裙角,指甲侵入皮肤,流出了妖艳的红,真是绝情至极,十年的相濡以沫,都不曾换你一顾,真的就这样冰冷么。呵,我怎会这样傻,这样傻啊……
她累了,真的好累,好累。既然今生不能相守,那就黄泉相赴。一颗药吞入口中,就这般直直的倒在了地上,鲜艳的红,洗染了一地。同时刻,骑在战马上的楚洛然嘴角开始溢出血迹,心疼痛万分,如割肠钻肚。忽的,他笑了,苍凉凄冷,笑岁月的无情,笑苍天的捉弄,笑这一刻的因果使然。
续,埋下的流年
醉清风,千般往事,都在梦里成了空。帘外拨动的沧桑,夜深,藏在了花底。
“小姐,对不起,七叶花只能固颜换容,治疗疾病,可是不能起死回生。”紫玥的眼角噙着泪水,手里摊开那夺明艳至极的花,绚丽多彩,美的娇丽。
“玥儿,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这世间哪有真正起死回生的药。我只想问你,你喜欢洛然吗?”叶菱雪看着刚刚风尘仆仆归来的紫玥,泛白的笑答着。
“嗯?我,喜欢,啊,小姐不要误会,玥儿不会抢公子的。”紫玥听得询问,下意识的就说出了埋藏心里深处的想法,后悔着局促不安的望着菱雪,小脸红遍了。
“不要怕,我没怪你的意思。玥儿,答应我,将七叶花吃下,变成我的容貌,替我好好照顾洛然,好不好?”菱雪的脸更显苍白,求助似的看着遍布红晕的紫玥。
“啊,小姐,为什么?你就不怕公子从此迷恋上我,而遗忘了你么?”紫玥带着吃惊的神色,呆呆的立在那里。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遥望不可及的幸福转眼伸手可触,是梦还是靥。
“只要他好,我便一直幸福着。玥儿,现在你不明白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好好爱他。”菱雪用尽最后的力气,化成一个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离开了。
“可是,我是别国的探子,是你的敌人啊,我只会害他啊!”玥儿看着菱雪的安详,酸楚止不住的流出,眼泪哗哗的掉落。是的,她是北汉从小培养的密探,搜集情报,魅惑官员,布下关系网,为北汉打好基础。楚洛然的强势崛起,成了北汉上下的梦魔,她的首要,便是收集关于楚洛然的情报,军事机密,以便打下胜战。
她终是被喜欢破了心境,她看着手中艳丽的七叶花,缓缓的和着引药水入口,咀嚼。渐渐的,本就三分相似的容颜,变成了几乎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那床上已经死去的人儿,不是紫玥又是谁。她笑了,这样的幸福,好苦。
此后,楚洛然没再打一场胜战,炎帝下旨封了他尚书右仆射,从此闲散在家。写词画画,她始终陪伴在侧。只是自那天起,楚洛然的脸上没有再出现一丝笑容,没有再和叶菱雪同床枕巾一夜,不亲不远,不咸不淡的过着日子。
虽然紫玥扮演叶菱雪,习惯言语什么的都十分相似,可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不是。他知道这是她的遗愿,所以他始终不说。他亦知道她是敌国的探子,他也没有说,甚至每次都是自己主动将军事机密不经意的透露给她的。他只是在延续菱雪,只是为了她,而无声的划着流年。
澜沧岁月,埋葬的,非不知,是不愿。那因情而生的七叶花,又会在哪一年怒放。
(原创作者:七弦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