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牛老伍】
山峦叠嶂含烟翠,溪流潺潺鸳成对。草成蔚,吹云碎,哪年存酒今朝醉?
话说城南旧事,就像当年的那坛存酿,一种纯净,令人贪恋;一种淡雅,叫人回味;一种香醇,让我此生长醉。
在一个并不十分遥远的从前,哪时候我们都是用拨号方式上网,网上,别有洞天。
一
这里,是我们的家园。
几许人家,像仙女随意撒落的珍珠,错落在山头,在路旁,在溪边。那梧桐树下,是文化青年聚集的场所,村头的槐荫里,是顽童吵闹的地方。
我在山下搭几间茅房,屋后种点玉米,房前栽的西瓜,抽空打点牧草,旁晚醉看落霞。
那天,柴门虚掩,你来了。
你随意看着我案头的文稿,品着我墙上的涂鸦。
村头冒起了炊烟,我把牲口赶回了圈。看见你端座堂屋,像林妹妹定格在年画中一样,你一袭白裙,又像门外盛开的栀子花,手里还拿着我没完的半幅画。
没有寒暄。你开口就问:我们是不是萍水相逢?
你看我发着楞,解释说:我是隔壁的云儿,今天梧桐争论了很久,你到看看,我们算不算萍水相逢?
隔壁是有个很迷人的女孩,叫云儿,再过去就是那个学富五车的青年,叫梧桐。
“萍水相逢,我想应该是合适的时候,在合适的地方,恰好遇到了有故事的那个人。
“茫茫人海,擦肩而过,彼此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应该也不算。因为本不该在剧本中。
“哦,现实的人,还要故事发生……”,你囔囔的飘走了,真像天边的那朵云。
云儿走了,我有点发呆。
合适的地点,太重要了。
倘若不是牛郎恰好出现在织女沐浴的地方,怎么会有美丽的神话流传?
如果不是许仙恰好在西湖断桥上,怎么有白素贞惊天动地的情缘?
还有,夏雨荷,在大明湖畔……
二
若喧哗的城市注定是红尘的油画,那么,我择山而居一定就是脱俗超凡白描。
每天,我们和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就算是地铁上的百次回眸,还没来得下站就已是陌生,转背都是各自云烟。
这山头小屋,离尘世很远,飘不过凡尘,渗不来世俗。
这山头小屋,距天很近,可静看吴刚伐桂,可细聆牛郎私语。
在屋前开块花园,种上各种花儿,黄黄迎春、红红的石榴、小小的茉莉,大大的芙蓉;那花儿一茬一茬的第次盛开,在我生命的每个季节里,我都可以看到灿烂,我都能够闻到花香。
自家酿造的玫瑰露,引来了山下的蜜蜂和蝴蝶,他们带来了山下的炊烟,在慢慢飘散。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这样,到海枯石烂。
可是,最近总是有点烦。工作上的事,没完没了,总是做不完。山上的花儿也许枯萎了,门庭一定落满了树叶,那喜欢撒娇的猫儿,也无法照看。
三
很久没有看到,夕阳映照下,山上那飘荡的红衣裳,很久没有听到,如水的月光里,山上夜莺般的歌唱。
阿蔚住在我的那个山头上。我想她一定是及其喜欢杜牧的,要不然,怎么就做了白云深处的人家?
我带上颜料,我背上画夹,揣几个红薯,拾级而上。
小径,洒落着苍苔,树丛,有布谷鸟在啼叫,粘满芒鞋的绿色,写着 “城春草木深”的味道。
及至山顶,只见几间精致的小屋坐北朝南,一棵巨大的古松,像撑开的遮阳伞,把木屋纳入怀抱。大门两边的对联,用娟秀的楷体写着:“听风听雨听松涛,看山看水看牧童”,横批是:“何似人间”。这韵味,似佛似仙。我倒是觉得有点清冷,好像是高处不胜寒。
花园的苗儿,都拉耸脑袋,没精打采。
轻叩柴门久不开,门前落叶,告诉我主人很久都没有在。
门不闭户,是我们部落世代相传的民风。我来到堂屋。只见几卷竹简散开在凉床上,微风轻轻拂过,松枝摇曳在轩窗,有三两蜘蛛,网住了焦阳。
看来判断不假,此行艳遇是没有的了,还得用上自带的干粮。人生往往这样,喜欢好奇。好奇也罢了,遇到事情,还乐意帮忙。
挑水浇园,除草抗旱,打扫灰尘,清理蛛网。还好猫儿能吃素,红薯三个吃了两。
夕阳西下,我背着空画板,沿途而返。
临走时,我把横批换上“广寒宫”几个大字,带走了“何似人间”。我想,这本来就不是人间。大门上,并用歪歪斜斜的“牛”体,划下:“山下老五,到此一游”。
四
云儿已经是寒舍的常客了。
梧桐是斑猪(版主),没有多余时候和云儿闲聊,而云儿每每写了些自以为是的散文,梧桐也大都看不上,不肯帮她发表,或者发表了,也是打入冷宫,闲置一旁。
世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认为好的文章,人家看不上,你看不上的文章,人家篇篇就是头条,天天就是人来人往。这究竟的天意,还是人情?或者要看是不是科班,还要考察出生?世俗总叫人难堪!
比如梧桐的板斧(版副),一个发嗲得,叫人浑身鸡皮疙瘩的女孩,把看来的句子东拼西凑,牛头不对马嘴,还就变成美文,让梧桐看得跟宝贝一样。
“去休”,云儿想:“我去找老伍玩,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农夫,我跟他有话讲。”
云儿在珠海的香洲,守着三尺讲台,每天教孩子们:“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梧桐在福州,抱着一堆朽木,刀劈斧砍,转眼就是艺术品,上架销售。我想,这可能就是常说的“文人相轻”,怎么没有了关关雎鸠的激情?
云儿拿来玉照给我看,那还是一袭白裙,俯身在给孩子们指导。家长在一旁,拍下了瞬间感动。
“最是四月花易老,种得桃李满园春”,云儿说:“我的诗好不好?我要去发表”
“才二句,难怪梧桐不给发”,我说,“你还缺二句哦。”
“就是,你赶快帮我补上。”
我想了又想,看着屋里除了犁扒就是锄头,全然没有半点灵感。再看看相片,云儿低头模样,酥胸半露,于是脱口而出:“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云儿似乎也发现了我眼里的异样,娇嗔一句:“不正经”,就飘走了。
五
几声犬吠,几声鸡鸣。清晨的薄雾,穿云的笛音。常见老伍忙碌的身影,一点像砍樵故事里的刘海。
两串葡萄,一瓶玉露,是最好的礼品,下山去谢老五。
老伍门口有对联:“种瓜种豆种麻桑,伴云伴草伴秋香”。歪歪扭扭的字,倒像刀子刻画在柱子上一般,入木三分。横批一看就是贴上“盗窃”了我的:“何似人间”。我哂然,思量这下联“陪云伴蔚”到也贴切,也有点意思,什么意思?说不上。
门口飘来了红霞,老五连忙打开“中门”,迎接贵客。
“坐,请坐,请上坐!”
我笑了,说道:“有点幽默。你在‘广寒宫’到此一游,看在照看花草的份上,门票就免了。赶跑了几个蜘蛛,就打赏这瓶玉露,你也不亏,我也不欠。”
“远亲不如近邻,或许哪天,我也要你帮忙”。
“桥归桥,路归路,一粧归一粧。欠钱债无妨,欠情债难还。”
老伍见执意如此,就欣然领受了,换了话题说:“花草固然很美,但就是金贵,打理费时间。不如栽芒果,好吃还实惠。”
“呵,呵,我的老家在河源,哪东西实在很普遍。”
哦,广东的。这又算不算“萍水相逢”?老伍忽然想起云儿的问题,发起呆来。
老伍不语,肯定是很喜欢芒果的。我忙说:“芒果其实我也喜欢的,我且试试。”
回得家去,毁了半亩花草,开了一片果园。我邀老伍在每个花好月圆的日子上山来:月里把盏玉露,松下说地谈天。
我在溪流里放下小船,告诉你果树又冒出了新尖。
六
云中谁寄锦书来,只教屋前来小船?蝇头小楷写上了约期,小船弯在屋前的小溪边。
我还一没来得及捞上小船,又见一片白云儿映在了水面。
我笑:“新作发表了?”
“哈,哈,点赞在真不少,都评姐姐像神仙!”
你兴冲冲拿又出了一叠相片,要我帮你再挑选。
云儿是社区出名的美女,天生丽质,一袭白裙很清凉,看得我心猿意马脸发烫,我稍加掩饰,故意说这些相片怎么都是“小丘陵”?
“呸,呸,呸!横看成岭侧成峰!”,你拿着那些侧面的照片,对我直嚷嚷。
我胡乱拿了三两张应付,你边走还边呢喃:水平到底是农民,欣赏总不如梧桐。
我有点发楞,痴痴想:远近高低各不同,以后谁在此山中?
七
白驹过隙,阿蔚依旧很忙。我总是朝九晚五的上山。现在,不但饿了自己下厨房,累了还独自睡绣房。
眼看芒果快熟了,阿蔚约我上山上看流星。
这天,山上飘来了白云。
“云儿,你怎么来了?”
“你的家啊?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云儿依旧的对我很霸道。
“不,不是。你远道来,我代表主人招待你。”
我拿出阿蔚的玉露,翻出所有的珍藏。
“不吃了,我来就是告诉你,明天你要跟我去结婚!”
“啊?!”,突如其来的幸福,怎么老是让人猝不及防?
“你,你的梧桐……,”我有点语无伦次:“……怎么办?”
“哼,梧桐突然娶了小妖精,今天晚上入洞房。”
“我,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我已经和社区定好了教堂,‘笑话版’的斑猪做我的红娘,所有好友都请上,明天九点你必须到现场!”云儿不由分说,全部安排好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你深爱的他总是在深爱着她?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神仙也一样?!
八
清早上班,要送领导去开会。
半路接来云儿的电话,她问我现在怎么样,我告诉她在上班。她哭了,在电话里半天没开腔。
我猛然记起昨天的那些话,原来云儿并不是在当儿戏。急忙把车钥匙给领导,说我有急事要去处理。
时间刚刚好,吉时还没到。教堂里外都好热闹。云儿人气本来就特别好好,各版的斑猪、板斧都来了,还有村落里从不来往的邻居有一大帮。角落里,我看到了梧桐和“妖精”。
云里雾里就喝了交杯酒,糊里糊涂拜了堂。
人生或许能这样,幸福其实很简单!我想,人世间还是这般的美好呀,何须修道参禅。
阿蔚过来敬我的酒,拉我的手说:“怎么这么突然……”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顿时傻了眼,“……什么是缘?”
那夜,我依稀听到山上有歌声:
点一盏灯,听一夜蝉鸣,
等一个人,等到流星无踪。
寒风吹过柴门,庭院这般凄冷,
一纸红笺可约下世缘分?
九
云儿的闺房变成了新房,但这个家我却很不习惯。她整天画画写写,找梧桐讨论文章,新房又变成了书房,我知趣的回到了“牛栏”。
年复一年,阿蔚依旧住山上,我也隔三差五去帮忙,云儿依旧梧桐树下发文章,只是通过率和以前不一样,统统是佳作,篇篇都点赞!或许是梧桐亏欠了她的,是前世,是现实,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忽然一一天,云儿来电话:“老伍,你看到了公告了吗?网站被卖了,社区要关闭,你要不要下载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回答:“这些年,重要的东西就是你!”
云儿依旧是老脾气:“死鬼,不正经!”
那天,阿蔚来电话:“老五,社区马上就关了,可惜我知道太晚,又买装备,又买肥料,还是换不来芒果成熟这一天。”
“……”,我无言以对,只觉得眼睛有些湿润,开始模糊。
“我知道你从不写文章,我只下载了我们的聊天记录,希望你喜欢。”
“虚拟总是误我,但愿现实不会。我在老家栽了十亩果园,芒果熟了,我会在树下等你来品尝……”
……
……
若干年后,云儿带着女儿自驾游来长沙,见到我,叫女儿喊叔叔。我看了看云儿,又看了看小云儿,很有深意的说:“怎么?叫‘叔叔’?!”
你笑了,笑得还是以前的老模样:“不正经。幸亏网络社区早关闭了,要不然大家还做梦一样。”
我拿出阿蔚寄来的芒果,说,“一切不是梦,芒果也是真”。
未及品味,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得有点邪:“噢,有点,‘酸’”。
你又问我老问题:我们是不是萍水相逢?我说:不是,因为故事没发生。
是的,我们何曾“萍水相逢”?一场真真假假的戏,一“网”而情深。心中某处隐隐的痛,是太天真?还是太认真?
2016年8月2日 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