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很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题记
有一座城市它叫凉城,有一个人她有故事,她和他的一生。
凉城有着泛黄砖瓦的老房子,参差不齐,像被剪坏了的头发,各家都有个不怎么大的小巷子,深夜狗吠。
门前便是一条单行车道,道路两边的树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有年代感。村头有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桥的两端各有一只不怎么精致的石狮子。桥下是一条一年四季都不会干涸的清澈河流,河道两边都种了柳树,有的地方还有些长了青苔的石板,人们都会去那儿洗衣服。
大晚上还叫嚣个不停的大卡车也不知道适可而止,呼啦啦的吵得刚来的外乡人睡不好觉,这就是我对凉城的第一印象。
但是奶奶记忆里给我描述的凉城不是这个样子。
一九五几年的凉城就像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的老片整个的到处灰蒙蒙的一片,红色泥巴的老房子上面铺着一层干枯的稻草,春天风大房梁上的稻草就会被吹得乱七八糟,夏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昏黄的煤油灯照不亮屋子里的黑暗,关不紧的小木门嘎吱作响。
山不清,水不秀,树木也不高,土地贫瘠,一眼看去全是黄色的泥巴和坦露的石头。粮食都种不出来,大多数人都被饿得面黄肌瘦。
奶奶十八岁嫁给了爷爷,那时候的奶奶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算得上是一个乡间美人儿,而爷爷也是帅气挺拔,两个人般配得很。
爷爷和奶奶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一对欢喜冤家,爷爷是个儒雅的小伙子,奶奶是个貌美的大姑娘。他们从小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因为是表亲关系,两个人私底下关系好得很。按照奶奶的说法是爷爷捡了个大便宜,没有任何的酒席彩礼就把奶奶这个小表妹带回了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明显从她满脸的皱纹里看出了她的幸福,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文字去形容,只想到了一个词语 — 白头偕老。
他们的爱情不像二十一世纪那么的疯狂,而是岁月安好,有你有我。他们的誓言不像二十一世纪那么的那么浅薄,而是夕阳西下,牵手白头。
结婚三四年里爷爷带着怀孕几个月的奶奶和两三岁的大伯几经颠簸搬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最后来到了这座城市扎根住下。
那个时候刚好赶上了秋天,满地的高粱玉米,虽然没有丰收却也惹人喜爱。没过多久继而便也赶上了一九五八年的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热潮,集体吃饭,集体劳动,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爷爷每天起早贪黑的去劳动,只因想怀孕的奶奶和自己的孩子能多得点吃的东西,没过多久凉城的干部便开大会通知国家资助有想法的年轻人去县城学医,有想法的都可以申请报名。爷爷和奶奶商量了想去试试,奶奶二话没说帮着爷爷收拾行李,说自己可以照顾好这个家,让他不用担心。
爷爷去县城学医一去就是三个月,,奶奶就自己带着孩子去出工,因为怀孕的原因,工分没有别人多所以也总被饿了不少,就算这样也没有埋怨在外奔波的爷爷。
爷爷学成归来在当地和着凉城的医生一起创办了一个小型的卫生所,每天为当地的老板姓看病治疗,生活也就好了不少。
日子就这样一天的过着,社会也在一天天的变化,在时局动荡的时期朝鲜战争爆发了,中国受托前去支援,热血沸腾的二爷爷不顾家里的反对去参加了志愿军跟着共产党一起去了朝鲜。
一年后朝鲜战争结束,军方传来了二爷爷牺牲的简讯,说他在战争中英勇献身了,全家人都沉浸在了悲痛当中。共产党给二爷爷颁发了烈士的称号,爷爷作为家属代表去参加了追悼会。
那个时候正是国家艰难,经济萧条,人民生活水平落后的苦难时期,而爷爷正值青春热血的年纪,于是报名参加了解放军,远赴东北,丢下了奶奶一个人带着只有几岁的大伯和我那还不会走路的父亲。
爷爷这一走就是三年,奶奶这一等就是三年。
奶奶说那三年的时间真的过得好慢好慢,也过得很苦很苦。因为战争的原因,到处都在闹饥荒,有时候甚至连野菜都挖不到,所有能看得见的绿色植物都被充当了果腹的东西,就连树皮都不能幸免。奶奶带着几个孩子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一粒粮食。
奶奶不识字,但还是砸锅卖铁的凑了几文钱拿去找人给爷爷写一两封书信寄过去,但最后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参军第一年的爷爷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奶奶笑着说也许是她的地址记错了,也许是那边天气恶劣,通讯受阻,不然怎么会没有回信。
从奶奶的这句话里我听出了他对爷爷的爱和信任,她知道爷爷一定会回来的,也一定像自己想他那么的想着自己。虽然奶奶什么都没有説。
每当想念爷爷的时候奶奶就不停的每天算啊算啊,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啊过啊,冬天到了,夏天过了,爷爷的书信始终还是没有寄回来。
第三年的春季,在一片喧嚣的锣鼓声中,一辆辆载满士兵的军用车开进了凉城,人声鼎沸,这天的凉城热闹极了。
奶奶拉着大伯和才刚满三岁的我的父亲从家里急匆匆的朝着人群跑去,站在人群里到处寻找爷爷的身影,爷爷背着行囊穿着军装在人群里穿梭,不停的张望,最后看到娇小的奶奶站在人群中焦急的模样时,爷爷轻轻的笑了。
但是奶奶看到爷爷的时候却哭了,她说那个时候的爷爷黑了,瘦了,憔悴了。
爷爷说东北的冬天很冷,我想象不到到底有多冷,只知道爷爷说手上有点水不小心贴到门把手上都可以扯下一层皮,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打了个寒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清苦平淡却也幸福,直到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发,zz方向变了,人们也跟着变了。
八届十一中全会后,红卫兵运动迅猛发展。他们最初是破除“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随后演变成了抄家、打人,砸物。无数优秀的文化典籍付之一炬,大量国家文物遭受洗劫,许多知识分子,民主人士和干部遭到批斗。
那个时候的凉城真是乱成了一团糟,到处都是红卫兵,满墙都是大字报,“文攻武卫”的口号响彻了半边天。爷爷被戴上了资本主义的高帽子成为了红卫兵批斗的对象。
爷爷每天被红卫兵拉去游街示众的时候,奶奶都会带着几个孩子跟在后面看着,她说没有家人跟着怕爷爷会被闹事的人打。
十年文革结束以后,爷爷才终于得到平反,日子才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
一天爷爷看到奶奶烧开了一大锅水,里面就只有几棵野菜和一点玉米面,家境贫寒的爷爷,知道奶奶跟着自己受了很多苦,为了改善这个家的现状,他暗地里决定好好学一门手艺,于是学起了风水先生。
在凉城这个小地方,人们的思想都比较传统迷信,所以相对而言也是比较吃得开的,这样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要求职业,对于爷爷这个大字不识的人来说还真是困难重重。
奶奶说那时候的爷爷也真是拼,大晚上都还坐在煤油灯下看书自学,奶奶就这样边做针线陪着他。那个时候的爱情让我想到一句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有理想又肯努力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很差,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爷爷有多努力,我只知道现在的爷爷有多优秀。真的是天文地理,诗词书法都很让我羡慕。
奶奶的大半辈子几乎上都拿来陪伴与等待了,她却从来也不觉得委屈,她说她不想要什么方向,跟着爷爷就好了。
也许是年轻时候太过于孤单,在老来的时候奶奶就患了个老年痴呆来缠住爷爷,好让他哪儿也去不了,就这样陪着自己。
奶奶喂了几只鸡,每天会弄点菜叶给它吃,菜园子里的菜叶弄完了,就去别人家菜园子里弄,不知道怎么回事把别人家割了要带回去的白菜给带回来了。人家在后面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听见,直接就回了家。
那家人追到了家里,爷爷跑了出来,听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一个劲的道歉。奶奶知道这件事儿之后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问爷爷怎么办,爷爷则像哄小孩子那样哄她说没事,交给他。
渐渐的奶奶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耳朵也越来越听不到,于是爷爷和她说话都是用吼着说。
奶奶说她要陪着爷爷,爷爷哪天要是走了,她便跟着他一起走,听到这句话的我偷偷的哭了。
爷爷奶奶老了,凉城也跟着老了,桥头古树的青苔,河边石板的斑白。爷爷拉着奶奶小声的说:一座城,一个人,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