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中岁月的句点(十四)

发布时间:2021-09-12 02:56:12

1983,荣德文他们班来了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非常美,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荣德文多看了她一眼,瞬间就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这个女生家是水电十某局的,直属水电部管辖,不折不扣的中央军。衣着打扮、行为举止、甚至唱的歌都与本地学生有显著的差别。

他们要更洋气。

盖因为,中央军、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当时最前沿、最时髦的流行元素,尤其是当时最为火爆的港台元素。

这个女生就是刘不。

这个周末刘不没有回家,具体原因我不知道。

但有一点非常确定,没有回家,就意味着没有生活费。原本指望她的闺蜜常涛能够多带一些钱来,匀一点给她,可大大咧咧的常涛根本靠不住,无奈之下只得找同学去借。

和地方上的女生不同,地方上的女生和男生相处,多了一分扭捏,刘不却喜欢和男生相处,而且是堂堂正正、理直气壮。

她尤其喜欢又高又帅的男生。

因为,她喜欢的第一个男生,就是那样又高又帅。

无疑,荣德文符合她的标准,但还有一个她更喜欢,那便是黄老。比较而言,黄老龙比荣德文要更白、要更魁梧一些。

黄老龙不叫黄老龙,他叫黄萌,他爹的外号叫黄老龙。刘麻子也不是麻子,他爹才是个麻子。那时候,关系好的同学都不叫各自的名字,而是叫各自爹的名字或绰号。

但黄老龙却不喜欢刘不,他认为刘不太过风骚。

就拿穿衣服来说吧,刘不经常穿透明的衬衣,清楚地看得见里面的文胸,性感倒是性感了,可他不能接受,地方上的女生,哪有这样穿的?

所以,当刘不找他借钱的时候,他婉言回绝了刘不。

荣德文默默走了过来,拿了他的零花钱给刘不。

刘不耸耸肩,说:“太少了,不够我用。”

荣德文有些尴尬,说:“你先用着,我再向家里去要。”

刘不这才勉强接了过来。

自此以后,每到课间,荣德文就腻在了刘不身边,说些有趣或是无聊的话。

刘不心里有一个喜欢的男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她根本没把荣德文的追求放在眼里。

问题是,既然这样,你就不要玩火。

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她居然给荣德文设定了一个任务。

有一种花,当地人叫做“妖精花”。我不知道它的学名,我猜想它大概属于扶桑那一个种属。因为花朵从开到败,会经历白、红、蓝、紫、再回到白等不同颜色的变化,就像个妖精似的,故而得名妖精花。

要说刘不也真够特别的。我直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刘不为什么要让荣德文送妖精花。要是换作别的女孩,要么送玫瑰,要么送百合什么的,她偏偏喜这阴阳怪气的妖精花。

或许,她自己就是个妖精,妖精似的、变来变去。

谁也不知道她那天是抽了什么疯。

她莫明地伤感,孤独地在学校的围墙边凝望妖精花。

荣德文看见了,自然要过来搭讪。

她耸耸肩对荣德文说:“荣德文,你不是想追我吗?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连续四十九天,每天都送我一朵妖精花,我就答应做你的新娘。”

她说的是新娘,而不是女朋友

这让荣德文心神一荡,弯弯曲曲地生出了许多遐想。

可是,荣德文并没有连续送出四十九朵妖精花,只送出了四十七朵,中间她不在,漏了一朵,而最后一朵,却是迟了四分四十四秒。

所以,我根本不相信什么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之类的话。以荣德文的执着,七七四十九朵妖精花都没有送全,九百九十九朵,差二朵一千零一,那简直就是个天方夜谭。

常涛担忧地对刘不说:“不啊,他要真送了你四十九朵妖精花,你怎么办?”

刘不耸耸肩说:“大不了,嫁给他。与其守望一个我爱、但不会要我的人,还不如要一个爱我、要我的。”

常涛说:“你这样对人家不公平。”

刘不说:“有什么不公平的?我嫁给了他,他得到了我。”

常涛说:“那是交易,不是爱情。刘不,是不是你,就只值四十九朵妖精花?”

刘不笑骂:“常涛,放你的狗屁。”

当荣德文送到第二十三朵妖精花的时候,是个星期天,刘不从家里回到学校,就满脸的不高兴,显得心事重重的。

夜里,荣德文做完作业差不多已是子夜,刘麻子像个幽灵,梆梆地敲荣德文房间的窗子,告诉他说,刘不找他,她要自杀。

荣德文吓得差点就尿了裤子,飞一般赶到学校,翻围墙进去,来到教学楼顶。

只见刘不站在楼沿,悲情地注视远处夜空。风萧萧地吹,凌乱了她乌黑发亮的、前沿、时髦的一头大波浪。

萧萧的风中,刘不哀伤地说:“荣德文,我不想活了,但我又没有跳下去的勇气,你过来,推我一把。”

荣德文乃是地方上的一介土包子,哪里见过这样寻死觅活的,早吓得腿肚子直打转转!也亏他机智过人,嘴里答应道:“好,我来推你。”走过去,却一把将她拉了下来,拖到了安全的处所。

刘不顺势倒进他的怀里,顺势流出了眼泪。

荣德文的心似一叶扁舟,起浮在长江三峡的波涛里,情不自禁地浑身发抖。

刘不呻吟一般说:“荣德文,抱紧我,我冷!”

荣德文紧紧抱住他,脸颊贴住她的大波浪,激动得全身犹如筛。此刻,他只有一个心愿:时间就此停止,让他就这样、永远地抱着她!

元旦放假三天。

星期五早上刘不才能回家,来得及送她妖精花。星期天晚上刘不就回到了学校,也能送出妖精花,但中间出现了一个问题,漏了个星期六,他没法把妖精花送出去。

思忖再三,荣德文决定,星期六带着妖精花去她家找她,说什么也不能违背了她的约定。

他错就错在没有告诉刘不,而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他来到十某局羊洞角工地,费了些力气找到了刘不家。

刘不家没人,隔壁邻居也房门紧锁。后来荣德文才知道,工地组织职工外出旅游,所以,工地几乎没有人在家。

荣德文做梦也没有想到,刘不并没有跟着父母出去旅游,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其实,他下客车的时候,刘不就已经看见了他。

没错,他下客车的时候,刘不看见了他!

妖精似的刘不瞬间就读懂了他来这儿的目的。

说实话,见他这么大老远跑来送今天的妖精花,要说刘不一点感动也没有,那也是假话。问题是,他来得不是时候。

当时的刘不,正和她的意中人,她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在一起,他们约好了,要开车到鲁布格去玩儿,这个时候,她可不想有人来打搅她。

所以,刘不只是张了张口,玩出一个欲言又止。

她的郎骑竹马也是个妖精,她的神色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郎骑竹马问:“那人是谁?他来这儿干什么?”

刘不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一个同学,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郎骑竹马显然看出她在撒谎,冷冷一笑,一脚油门到底,汽车悲伤地嚎叫起来,受惊的野马一般窜出去,卷起浓密的灰尘。

刘不惊呼:“你慢点,我害怕。”

分分秒秒的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荣德文守候在刘不家的门口,时不时摸一摸衣袋里的妖精花,他哪儿也不敢去,他害怕错过了刘不。

渐渐的,已近黄昏,饥肠辘辘的荣德文摸一摸衣袋里的妖精花,他哪儿也不敢去,他害怕错过了刘不。

慢慢地,漫漫的夜的黑罩了下来,渐次加重,越来越浓,最后,无边无际统管了大地。南方的冬夜,虽冻不死人,但寒风依然凛冽。来时一路的柔情蜜意早已不在,化为点点酸楚。酸楚的荣德文摸了摸衣袋里的妖精花,依旧哪儿也不敢去,他害怕错过了他的刘不。

当所有的指针重叠在12点的时候,荣德文的心彻底凉了,这意味着,他失去了今天的任务!

荣德文吸了吸鼻子,他想哭!该死的妖精花啊,该死的爱情!原来,爱一个人,竟会是这么苦!

凄凄苦苦的荣德文,在凄凄苦苦的夜里,仍旧在凄凄苦苦地等候刘不,凄凄苦苦等了一个整夜。

当一只孤独的阳雀,跃上光突突的枝头,孤独地发出有气无力的悲鸣,天空依稀透出了亮色。被寒冷、凄凉、酸楚、怨恨混杂在一起折磨得千疮百孔的荣德文绝望了,起身准备离去。他摸了摸衣袋里的妖精花,凄凄艾艾地兀自叹息。

花已然蔫了,他却舍不得丢弃。

苍天,何以这样弄人?

就在他起身拂试衣服、准备离去的时候,刘不伴着她的郎骑竹马,肩并肩走了回来。

荣德文吓了一跳,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躲进了墙角。

荣德文看见,刘不想要扑进那个男生怀里,却被那个男生巧妙地躲开……荣德文的心,瞬时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当荣德文行尸走肉一般来到站台,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目光搜寻着落在常涛身上,他恍若从梦中醒来,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刹时就夺眶而出,宛如迷失的孩子,突然间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当常涛和刘不、一起坐上返回学校的班车的时候,常涛告诉刘不,荣德文在她家墙角,等了她整整一夜。

刘不吓得变了脸色,惊呼:“这个傻子,我没想到他会在墙角等我一夜。”

常涛目光如剑,质问刘不:“你知道他来,是不是?”

刘不慌忙躲开常涛的目光,说:“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来。”

常涛异常愤怒,严厉地说:“刘不,请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不是知道他来找你!”

刘不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常涛,想想办法,帮我解释解释。”

常涛说:“没法解释,荣德文的心已经碎了!他要是知道,你明明知道他来而不见他,他一定会宰了你。刘不,种什么样因,结什么样的果。刘不,你不可以这样!”

上晚自习的时候,刘不走进教室,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荣德文,只见他目光呆滞地坐在座位,宛如一具没有心没有肺的雕塑,只一天的时分,他的面色竟然憔悴如斯!

刘不的心揪得很紧,慌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下了晚自习,荣德文打起精神做了一会儿作业。夜渐深,到了该回家的时候。

荣德文走到刘不课桌前,放下一朵妖精花,没有说话,默默地独自离去。

刘不察觉到,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在微微颤栗。

刘不撵出去,恰巧也没有人,所以她从背后抱住他,说了一声:“荣德文,对不起。”

荣德文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任由她搂着,直到来人,她自然而然地松开手。他一言不发,独自离去,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

就算这样,荣德文也没有停止送花。

常涛说:“荣德文,你这又是何苦!”

荣德文说:“常涛,我只想证明,我喜欢她,是认真的。”

转瞬间,连同没有送出去那一朵,已经送完了四十八朵妖精花。

第四十九天的时候,天空飞起了雪花……这真难得,南方的雪!注定了,今天会是个难忘的日子。

荣德文选中了一朵行将枯萎的白色妖精花。

白色的妖精花上粘着白的雪。

白色,是妖精花出生时、枯萎前的一个颜色。来时清白,精彩一生,终归要洗净铅华而去。

摘下妖精花的荣德文自怨自艾!只要找个机会,把花儿递在她手里,压了他七七四十九天的约定,就会从此翻过。可他没想到,本该是如释重负的内心,却是异常的空落。

就在他怅然若失的时候,刘麻子火急火燎跑了过来:“荣德文,你爹被车撞了,送进了医院,你还不赶快去!”

就这样,荣德文赶到了医院,担忧着父亲的安危,彻底忘了要送刘不妖精花的事。

当医生肯定地告诉他,他父亲绝对不会再有危险的时候,宽下心来的荣德文,才突然想起了要送妖精花的事。

一看手表,只差十来分钟就要到十二点了。

荣德文看看病床上熟睡的父亲,连忙起身,箭一般射向学校。

雪,依然在下。

刘不坐在床头,伴着烛光,坐成雕塑。她还在等,等待荣德文送来最后一朵妖精花。

尽管荣德文拼尽了全力,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当他把洁白的妖精花递在刘不跟前的时候,时间定格在零点四分四十四秒……

刘不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妖精花,她说:“荣德文,你又一次没有完成我们的约定。”

荣德文冷冷一笑,其实,他心里早已清楚,就算他完成了约定,按时送出四十九朵妖精花,刘不,也不会成为他的刘不,她也一定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所以他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冷冷一笑,随手把妖精花扔进了雪地。

所以他默默转身,默默离去,留给了刘不,一个悲怆的背影。

刘不的心就在那一瞬间碎了。她发现,自己竟是那样不舍……于是,她捡起雪地里的妖精花,飞快地追了过去。

“荣德文!”她冲着荣德文的背影喊,“你这个乌龟王八蛋,今生今世,你总归是欠我两朵妖精花!”

荣德文停住,闭上眼喟然长叹!他已经死心了,他不想再分辨。

刘不继续说:“其中的一朵,那是我的责任,我该对你说对不起。而今晚的这一朵,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

荣德文说:“没有解释。送不到,就是我的错。”

刘不含着泪说:“荣德文,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骄傲!要是你不想送,就不会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就不会跑得气喘吁吁。荣德文,不管你有什么原因,这最后的一朵,毕竟你没有送到,是你欠我的。荣德文,请你记住,这一生,你欠我一朵妖精花!你扔了的这一朵,我要留着它,如果你愿意,在我有幸成为你的新娘那一天,请你亲手插在我的发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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