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了,行李包里还装着从老家采的凤仙花,一小簇紫红色的花片挤挤挨挨的偎在一起格外亲切,晚上入睡前,母亲把凤仙花掺着明矾一起用小赶趟捣碎了,准备为我和丫头包指甲。
丫头说,婆婆,我这个小指头太小了,怎么能包上去呢?
外婆本领很大的。我接过来话说,妈妈和姨们小时候每年夏天包指甲都是外婆给包的。
真的呀!外婆好棒哦。
丫头惊叹着母亲熟练的在她手上绕来绕去完成的成果,我的思绪则慢慢飘回了那段有凤仙花的岁月。
儿时家贫,老家房子是那种土砖结合的青瓦房。可有个大大的院子,父亲用一块块的半截砖垒成了比我高一头的院墙,院墙上面是年复一年都在长大变多的仙人掌。院墙下面我和姐姐们撒下的凤仙花种子。
甚至有几年,我们没有收集她的种子,她却在春天时如约而至的发芽、长大、开花。母亲说,那时因为她的种子落在了那片土地里。
凤仙花的种子被埋在了土地里,我和哥哥姐姐们也怀揣着梦想去求学或学本领。
母亲说,不求你们姊妹几个长大有大出息,至少得把学上出来,不上学也得学一门手艺。哥去学医,大姐上高中,二姐学裁缝,而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像爷爷一样伟大的老师。
春天里的春风十里拂过,凤仙花慢慢探出脑袋,长出像娃娃脸一样圆圆的两个叶片,清晨她顶着露珠在霞光中微微点头,我想她真是顽强,不顾一切的要茁壮成长。
当年的家庭条件其实根本培养不了太多学生,年年的粮食都已经是捉襟见肘。还好有爷爷微薄的工资,父亲的一身力气,母亲的勤俭持家换来了我们能坚持走在苦难大学的道路上,一个一个在这条路上归来去。
夏天,院子里的凤仙花开了,粉的、黄的,红的,红花瓣的颜色鲜红如血,引得蜜蜂蝴蝶飞绕着。
很美的夏天里爷爷走了。我们沉浸在悲伤里,采下一片片顶着露珠的花瓣,滑下来的露珠像极了我们眼睛里噙着的泪水。
秋天里,盛放一个夏天的凤仙花开败了,一根根枯黄的茎耷拉下脑袋像进入了沉沉的冬眠。父母亲忙着庄稼地,秋风吹过一望无垠的金黄田野,留下一阵阵的秋日私语。它们似乎在宣告自己的累累硕果,也召唤庄稼人可以收获了。
当玉米挂满了屋檐和门口那棵歪脖槐树上的时候,哥学医归来开了诊所,大姐成家去北京上班了,二姐在村上开了裁缝铺子,我快要师范毕业了。
冬天里,我们又相聚在老家的院子,母亲从墙缝里拿出两个旧报纸包成的纸包。一个包着风干了的凤仙花的花瓣,她们皱巴巴的,却有股熟悉的清香飘到鼻子前;一个包着凤仙花深棕色的种子,她们俏皮的挨挨挤挤,温暖的拥在一起。
多年后的一个春天,8岁的儿子上完科学课后,告诉我他有个科学实践是要学种凤仙花。
老家的院子房子全部翻新,母亲用废旧的水桶,瓷盆依旧种着凤仙花,像以前那样,收集花瓣,收藏种子。姐姐从老家寄来了用旧报纸包着的凤仙花种子给我。
我不厌其烦一遍遍的告诉儿子种植凤仙花的方法,他小心翼翼备好材料,把她们种在阳台上的花盆里。
那天以后,儿子每天都会在清晨跑去看一眼,小声嘟囔着,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开花呢?
我问他你觉得她的花盛开起来一定很美对吧?他点头。
那么美,就需要我们多花点时间等。这中间她要……
她要努力的吸收养分和矿物质,还要有光合作用,她会吸收二氧化碳,吐出来氧气!
你说的真好。
那就让我们慢慢等吧,她一定会开花的,开出你想象不到的美丽。
人生的道路上,我们都需要等。等一朵花开,等一颗果子成熟,等春来暑往,等秋收冬藏,等父母变老,等孩子们长大……
我想我们应该感谢这个世界赋予的生命,那些离去的沉淀在旧时光里的,那些即将要离去慢慢枯萎的,那些正当年华盛开如花的;还有面前欣欣然茁壮成长的,都值得我们等,然后在等待的过程中,如我们种的凤仙花绽放时一样怦然心动,如我们包过的指甲的颜色一样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