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一开始,我就报名了暑期课,早上8点到11点。时间早就不说了,还不在校内,而在一个变态远的鬼地方。教室位置也很奇怪,是在一家大型商场的顶楼,那一层都被这个成人教育机构包下了。我成天大早上6点就得起来,将近7点出门赶公交45分钟才能到。这可是暑假啊,我本来想我就够惨了,结果我朋友比我还惨。自从她上学期期末前夕被提拔为经理以后,一到暑假她就开始了全职打工生涯,每天6点前必须到班安排工作。说是朋友,其实只是以前有几节课在一起,平时不怎么说话。那天在商场电梯里碰见她,才知道原来她就在这家商场三楼的小餐馆工作。同学一场,她还兴奋地要我每天上课前去她店里跟她聊聊天,有免费咖啡喝。我当然乐得喝免费咖啡,这对于习惯晚睡晚起的我无疑是一记大补丸。
这天早上我顺路去了她店,跟她说了会儿闲话。可能早上奶喝多了,再加上灌一肚子咖啡,突然内急,就去了她餐馆旁边的公共厕所。高档商场内的公共厕所大都又大又干净,里里外外好些层。这间厕所就是,放眼望去是七八个一排的隔间,紧里边还有一小段瓷砖墙做隔断,所以墙那边应该还有蹲位,我没往里走过,所以不知道厕所的整体结构。我刚进了靠门的第二间,正准备关门,不知从哪儿就冒出个人站在门前。一看,是朋友。
我心想她刚才没跟过来呀,但那时候没功夫琢磨,就说:“你也上厕所啊。”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说:“你进去厕所里间看看吧,有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
“有意思的东西,你进那里边看看,最里边那间……”说着,她用手指指隔断墙那边,暗淡无神的双眼找不到焦点。
我感觉不太对劲,嘴上应着,却留了个心眼。关上门上厕所,听着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出去了。
我正提裤子,外边传来朋友的大嗓门儿:“我才不进去!你丫赶紧滚,小心我抽你!”
嘿,该不会她俩碰面了吧?!俩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撞上不得出事?!我赶紧跑了出去。外边那人已经扭着走远了,朋友站在店门前。
“喂,那是你双胞胎吗?”我问。
“哎?……原来在你眼里是……哈,这就叫相由心生吧。”
“什么?”
“在我眼里那家伙是你呢。”
“怎么回事?”
“不怎么回事,就是厕所修太大了,又使用率不足,结果白招惹了些东西进来。”
“你别吓我……”
“没事哒,安心咯~我在这儿干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动不动就整这事,骂一骂就好了。”说完看我愣着,又补充道,“越是背阴的地方就越容易有异常,但没关系的,智商正常的都不会上当。”
“为什么?”
“因为理由太扯了啊!你知道她刚才跟我说啥吗?她说厕所里间有瓦斯爆炸,叫我去看看。看你妹啊看!厕所里哪儿来的瓦斯有点常识好不好?!这么好端端没声没影儿的还爆炸咧……退一万步,就算真有瓦斯爆炸,我傻疯了往里边冲啊?!骗人好歹挑些像样的理由才行吧?!”
沉默了一会儿,我小声问:“你怕不怕啊……”
“怕毛线!我管她是个什么东西,我是死也不会进厕所里间的!”她手叉腰霸气十足地说着。
“话说有没有人真进去过啊?”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这么些年也没听说出过事……嗨,就她那个智商,你觉得真能有人上当?”
我突然很想对她说你把我们这些好奇害死猫的人放在什么位置了……我还真的挺想去看看的,就是好奇。
“这个你们老板知道吗?或者大厦管理员……”
“都说没事啦,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她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看我不骂死她的!!!”朋友坦然得让人敬佩。
我说了我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也隐隐觉得这事非同小可。平时上学放学经过几次也再不敢踏入那个厕所一步。就这么憋了三天,等把这茬差不多快忘了的时候,我听到了朋友的死讯。
这天早上6:30,我正一边吃早饭一边看新闻早报。
“……最新消息,今天清晨6点左右,宏伟路XX大厦发生液化石油气渗漏爆炸事故,导致一人当场死亡。爆炸发生地为XX大厦三楼的XX餐饮店。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之中,但初步推断可能是工作人员违规操作厨用煤气设施……死者XXX,年仅21岁……”
牛奶洒了一地。
那天我没去上课,大厦封了。一周后才恢复运营,我每次都特地绕路从大厦另一边上电梯直达,压根没敢往那边走。大约这么过了一个月吧,我课都结了。想起那个爱说爱笑性子爽朗的家伙有点难过,总觉得她死得冤。而且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鬼魂索命?我想着,早想得魔障了,我一个月都没怎么好好睡觉。
终于,在结课后我为了领成绩回执而最后一次进入这个商场时,我决定要去看看。
明明都过去这么久了,那家店铺还荒废着,拉着警戒线。我不敢看那片七零八落,头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而且这么轻而易举,这么悲伤。我深吸一口气,进了紧挨着店铺的那间厕所。
厕所如我所料的空空荡荡。这次事故并没有造成厕所的损毁,但再没人敢进来了。因为太安静,我都能听见自己的软软的脚步,和慌乱的心跳。到底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在那厕所的里间?我小心翼翼地向那段隔断墙走去,越近越觉得头皮发麻……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才走到了隔断墙的这边。
墙这边果然有更多蹲位。靠墙的是洗手池,对着的是一排五个隔间。与外围的空空荡荡相对比,里间这一排五个隔间全占满了,五双脚漏在门缝底下。顿时诡异的飙升,我特么瞬间就不好了!
自己听得见胸膛里猛烈敲击着肋骨的心脏。原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不是冷汗直流,而是浑身熔岩一样地滚烫,血液在周身奔涌,因为流速太快大量涌入大脑而产生一定程度的眩晕。所以有的人会吓晕过去吧,及时切断神经连接,以免肉体过载崩溃。
我好奇心再重,也他妈知道生命可贵。明明肾上腺素飙升,汗毛直立是为随时落荒而逃做准备,但这次却像中了邪一样,脑子执着于另外一件事……打个比方,就像毒瘾发作,明知道必死无疑,却又无法逃离。
到底是什么呢?厕所里间有什么?
她说有意思的东西,又不是说杀人放火,瓦斯爆炸,应该没事的吧……我这么自我安慰着,麻醉着最后一丝落荒而逃的神经。
摸着紧里边靠墙的隔间虚掩着的门板,强撑着让自己冷静并且保持清醒。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厕所,镜子里只有我惨白的脸。啊,这间厕所也许就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的这个世界的样子了,而我自己就是那个我最后见到的人。这么一想,我都快被自己的悲壮感动哭了。这算什么?我特么招惹谁了?!作吧,不作死就不会死。一咬牙,一狠心,一把推开了门……
然而,
什么也没发生……
我看见自己坐在马桶盖上专注地敲手机……
而如今,我就是坐在我家的马桶盖上敲出了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