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父母的血泪艰难高飞
王时军现年29岁,江苏省扬州人,父亲王大伟和母亲林阿娇都是农民,他是家中独子。
王大伟夫妇收入全靠种田。为了儿子的学费和日常开支,王大伟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就开始收鸭毛、鹅毛,再卖给羽绒制品公司赚点差价。他每天骑着自行车,奔波在各个村庄。
一天,王时军的班主任打电话给王大伟,说他儿子最近上课老开小差,成绩下滑得厉害。等王时军回到家,王大伟并没有批评儿子,而是把白天收鸭毛的袋子拿到儿子面前:“为了给你攒学费,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任务,每天至少赚够十元钱。我今天一共收了4斤鸭毛,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袋子也摔破了。”王时军看见父亲的膝盖摔得伤痕累累,哭着说:“爸,这学我不上了。我跟你一起去收鸭毛。”王大伟一把推开了儿子:“你要是心疼我,就好好争气,考上一所好大学。”那晚,天气非常冷,王大伟一瘸一拐地冲进了风里,冒黑去收鸭毛……父亲的辛苦,让王时军一夜长大。
从那以后,王时军再也没有偷过懒。在同学和老师们眼里,王时军是个门门学科“拔尖”的好学生。王时军没有辜负父亲的苦心。2003年,他凭借优异成绩考入中国科技大学。接到入学通知时,王时军却高兴不起来:学费怎么办?4年下来,学费生活费至少4万元,这笔钱足以压垮父母。父母身体本来就孱弱,难道他真的要累死父母吗?
这年9月,当王时军拿着父亲东借西凑起来的7000元学费时,含着泪说:“爸,以后别给我寄学费了,我自己打工去赚。”
见儿子如此懂事,王大伟很欣慰,但他命令儿子说:“你只要好好学习,钱我和你妈会想办法的。”这话令王时军的眼泪喷涌而出。
儿子上大学后,王大伟更拼老命了,他不顾自己的腰椎伤,没日没夜地到工地上干活。长时间劳作,加上睡眠不足,王大伟的精神头大不如从前。在王时军读大二时,王大伟在和几个工友搭脚手架时,他右手的三根手指被碾碎了,无法续接,成了一名残疾人。出事后,怕儿子担心,王大伟一直瞒着王时军,每天又开始走街串巷收鸭毛。林阿娇担心不已,劝说丈夫不要再拼命了,可王大伟根本听不进去,他还严令老伴不要将真相告诉儿子。
就这样,直到事故发生两年后,王大伟拿到了11万元的赔偿款,王时军才知道了真相。看着父亲残缺的手指,他泪如雨下,哭着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努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靠着这笔赔偿款,王时军读完了四年大学,并在毕业后,考上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全额奖学金的5年硕博连读。
喜讯传来,整个小镇沸腾了,这是该镇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最牛的学子。一时间,平时很少有人来的王大伟家门庭若市,镇领导也上门来慰问,亲朋好友也拿着礼金前来祝贺。大家对王时军的出息和前途羡慕不已。王大伟笑得嘴都合不拢,他在镇上的酒店,摆了十几桌筵席答谢亲朋。
带着无上的荣光,2007年秋天,王时军信心满满地登上飞往美国的飞机。那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他回望着身后的土地,含泪念叨着:爸妈,等我,等我在美国混出个模样来,就接你们到美国享福。
然而,到了美国后,王时军才深深懂得了现实的严酷。他要生活,就必须勤工俭学。美国不是天堂,像他这样的留学生在加州比比皆是,找一份既能保证学习时间,又轻松一些的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为了生存,王时军只有去餐馆端盘子,洗碗。由于竞争激烈,他还要随时面临被炒掉的危险。有时,为了交付学校的一些额外费用,他还要同时打几份工,日子过得异常艰辛。
王大伟夫妇始终认为,儿子已经去了美国,而且念的是顶级大学的研究生,那就是成功人士了。
虚无的优越和真实的严酷
一天,王时军打电话给家里时,母亲忍不住掉起了眼泪,说自己最近非常想他,问他能不能抽空回来一趟。王时军才想起自己已经来美国两年了。他何尝不是日夜思念父母,可回家的路费在哪里?怕母亲担心,王时军自然不敢如实说,他打着哈哈对母亲说,自己最近太忙了,要帮教授开发课题,得等春节再看有没有时间。实际上,一挂断电话,王时军就发起了愁:回家一趟,光机票就要人民币近万元,他如何才能筹到啊?
在强烈的回家愿望下,王时军同时兼职了两份洗碗的工作,由于他的手对洗涤液过敏,反复蜕皮,导致手指发炎溃烂了。由于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他硬是咬牙挺了下来。就这样,他苦熬了近四个月,终于凑齐了回国的路费,这才于2010年春节前夕回到了扬州。
听说王时军回国了,亲友再次纷纷上门来,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每一家都竭尽所能地为他接风洗尘。王时军的大学同学听说他回来了,也纷纷邀请他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去玩。在上海、昆山、海门等地,已工作的同学,都在抱怨国内的环境,并对王时军由衷地羡慕。期间,王时军给大家分发一些巧克力之类的小礼物,暂时忘了在美国的艰辛和心酸,一种衣锦还乡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暗暗对自己说:王时军,你要扛过所有的苦,等你毕业后在美国找到好工作,下一次就能荣归故里了。
这样的日子维持一个月,王时军又回到了美国,又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学习、劳作和孤寂里。父母希望他交女朋友的期待,又成了他新的枷锁。其实,令他羞于启齿的是,已过25岁的他从未谈过恋爱。在国内念大学时,他也曾暗恋过一个同系的女孩,但由于忙于打工,更怕辜负父母的期望,他硬是把那份爱掐死在了萌芽里。来美国后,他每天生活得像个陀螺,更不敢追求女孩了。
有几次,王时军和一个在北京开公司的大学同学网上聊天,他由衷地说了句:“如果我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啊!”同学当即回了句:“不要拿兄弟开涮。你这种高科技人才,只要博士毕业那就是一步登天了,你就安心留在美国吧!”这些话,其实也是王时军平时一遍遍告诉自己的,他就是靠这些憧憬,熬过所有的艰辛。现在,从别人嘴里得到印证和肯定,让他又鼓足了信心。
从那以后,每每觉得自己支撑不下去了,王时军就和国内的一些同学聊天,在他们的羡慕里,他再满血复活。就这样,这个在美国近乎生活在最底层的学子,在现实的残酷面前,靠来自国内的和自己虚幻的憧憬,虚构着未来,借此也消除内心的迷茫。
然而,这种虚无的美好,一旦遇到挫折,就会不堪一击。
王时军每次打电话回去,父母都会催问女朋友的问题,他总是言辞闪烁,回答说快了快了。就在这时,一个台湾女孩走进了他的生活。女孩比王时军小两岁,性格温柔,面容姣好。两人一认识,王时军就喜欢上了她。考虑到马上要毕业了,自己已有能力谈恋爱了,王时军鼓起勇气向她做了表白。女孩接受了。可交往没多久,女孩觉得自己和王时军个性差异太大了,王时军时时会变现出怪异的举动,女孩提出了分手。
失恋后,王时军越发沉默不言,郁郁寡欢了好几个月。在极度的痛苦中,此时的他,已有了抑郁症倾向。2012年年底,班上好多同学毕业了,他因为论文不合格,没能如期毕业。苦苦熬了这么多年,他日夜期盼的,就是毕业工作、赚钱,可这样一个最简单的愿望,却瞬间又关上了门。他实在想不开,居然拿美工刀打算割腕自杀。当鲜血划破手腕的一瞬间,他眼前浮现出父亲收鸭毛的情形,他顿时觉醒:自己如果死了,父母哪里有钱到美国料理自己的后事?让他们白发人送黑人,又何等的残忍!王时军暂时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他一遍遍告诫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只要自己好好努力,等毕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此,王时军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一年后,他顺利拿到了博士毕业证书。
2013年9月,王时军应聘到英特尔公司总部,做了一名计算机工程师,年薪折合人民币35万元。签约当天,他站在公司门口特意拍了一张照片,发到了父亲的手机上,随即意气风发地给父母打回电话:“爸妈,我找到工作了。等我在美国站稳脚跟了,就接你们过来。”儿子终于朝着功成名就更进一步了,王大伟欣喜若狂:“儿子,你好好干,只要你在美国有出息,爸妈就是全世界最享福的人。”
这质朴的一席话,令王时军热泪盈眶,也令他踌躇满志。他一再对父母承诺说:“你们等我,我春节就回国看你们。”
2014年初,王时军再度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扬州。这一次,王时军完全是抱着衣锦还乡的心态。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现实的落差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像上次一样,听说他从美国回来了,大学同学纷纷邀请他到上海、北京等地聚会。于是,稍稍安顿了一下,他就搭乘高铁去了上海。
博士荣光如何存在?
一出地铁站,就有一个同学带着女友开着宝马,将他接到聚会宾馆。这样的排场令王时军暗暗心惊。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短短四年不见,昔日同窗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的同学开了公司,有的在外企当高管,个个派头十足,就连曾在学校挂科的同学也混得风生水起。那几天,王时军如坐针毡,为了在同学面前保持面子,他只好勉强应酬。
好不容易挨过了几天,王时军回到扬州。亲戚们依旧纷纷请他去做客。当来到堂哥、堂姐的家一看时,他又傻眼了:他们都住进了在宅基地上翻盖的别墅,独立的小院还停着小轿车。堂哥、堂姐的父母笑容满面,一家人其乐融融。
那天晚上,王时军辗转反侧,心里的憋屈压抑如影随形:父母辛苦了一辈子,除了将他送到美国,什么都没改变,而他这个堂堂的博士,居被初中毕业的堂哥、堂姐甩了老远。
让王时军无法释怀还在后面。
几天后,听说王时军还没有对象,一个亲戚帮他介绍一个女孩。女孩老家也在扬州,毕业于北大,现在腾讯公司工作,收入很不错。第一次见面,王时军对女孩一见钟情。在交谈中,王时军问女孩有没有打算去美国?女孩调皮地说:“过去我能做什么呢?你不会是想供我念书吧?”女孩的一句玩笑话,吓得王时军一句话也不敢接。随后,女孩又问他愿不愿意回国发展?王时军嗫嚅着:“回来做什么呢?”其实,以他的实力,回国也未尝不可,可一想到国内的同学已打拼出头,他回国要从头开始,他又退缩了。虽然女孩对他很满意,但王时军却没有进一步交往的打算,他干脆拒绝了她。
回到家,亲戚将这事告诉了王大伟。王大伟劝儿子道:“你年龄不小了,人家女孩对你有意,你何不交往试试?”父亲的话,令王时军深受鼓励,他决定再把女孩追回来。
2014年1月底的一天,王时军给女孩发了一个信息,希望再给他一个机会。可几个小时过去了,他始终没有收到女孩只言片语的回复。他想拨打女孩的电话,好几次,他输入了女孩的号码,可又没勇气摁下去。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女孩也没有回复他。
第二天早上7点多,一夜未眠的王时军极度心烦意乱,嘴里不停念叨着:“她不跟我谈了……”林阿娇听见了,追问儿子:“你怎么了?唠叨什么呢?”王时军好像浑然不觉:“刚才我唠叨了吗?我什么也没说啊。”林阿娇以为儿子晚上没睡好,就连忙说道:“你赶紧去睡个回笼觉。晚上有亲戚来我们家玩,你得好好陪陪他们。”
王时军顺从了母亲的话。回到房间躺下。他的脑海里此时如同万马奔腾,一刻也停歇不下来:亲友们来家里玩,势必要问起他在美国的情形和女朋友的情况,他该如何回答?是继续撒谎还是如实相告?一个又一个问题,如同一团麻,越发搅起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挫败和绝望。突然,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了上来:如果死了,这一切就都一了百了了。
就在王时军在痛苦的挣扎中难以自保时,窗外传来王大伟喊老伴的声音:“阿娇,你到后院把木柴拿出来晒晒。”王时军突然泪流满面:“如果我死了,爸妈怎么办?与其留他们在世上受苦,那还不如我带着他们一起去天堂,这样一家人就再也没有烦恼了。”此时,王时军的情绪已彻底失控,他起床来到了厨房找父亲。王大伟正在准备过年的东西,一看到儿子,他笑吟吟地说:“你去休息嘛!”王时军“嗯”了一声,眼泪再度溢满了眼眶。父亲是那样苍老,又如此善良,他绝不能让他们再受苦了。于是,王时军一边流着泪,一边绕到父亲后面,取出进门前已藏在怀里的一块砖头,猛地朝王大伟的后脑敲去。
猝不及防的王大伟高呼起来:“儿子,你干什么?我是你爸啊!”这惨叫声并没有唤醒已丧失理智的王时军,他又疯狂地操起一把菜刀,割向了父亲的咽喉。王大伟顿时倒在血泊中。随后,王时军又绕到后院,用菜刀割断了母亲的喉咙。然后,他自己跑到猪圈里,用菜刀割脉自杀了。邻居从门口经过,听见了林阿娇的呼叫声,带着一帮邻居冲进来,并随即报警。
几天后,王大伟经抢救无效死亡。王时军和母亲进过抢救,活了过来。当天下午,王时军向警方投案自首。消息传开,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人们怎么也想不出,这个世人眼里的天子骄子,如何会对最至亲的父母下此毒手?
林阿娇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联想起儿子杀人前的反常行为,林阿娇忍住伤痛,让人代笔给公安机关写了一封恳求信,如实反映了儿子的情况。扬州市公安局非常重视,做出了给王时军做精神鉴定的司法决定。不久,司法鉴定所出具了鉴定结果,王时军患有无精神病性症状的抑郁症,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人。
这个消息,令所有人心里的谜团解开了,也令人更加痛惜。为了减轻儿子的罪责,林阿娇向公安机关递交了刑事谅解书。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如果王时军能够调整好心态,等待他的本是大好的前程。可是,他是一个病人呀!我们能苛求一个病人吗?这么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周围的人也不知道他的病情。悲剧,就这样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