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嫁到新农村

　　杨娜把一本大红结婚证书往爸妈面前一放，心平气和地说：“不管你们怎么看待，这辈子，我嫁给宋宝强嫁定了！”

　　杨四新和老伴真不知道女儿这般犟，鼻子都差点气歪了。杨四新扬起手掌，准备掴过去时又突然停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现在不听劝阻，嫁给一个农民工，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杨娜气冲冲地跑出屋子，把门碰得山响……就这样，杨娜嫁给了在城里谋生的农民工宋宝强，搬到了农村居住。还好，宋宝强所在的村子如今已是近郊，正好有一路公交车的终点站设在那里。

　　杨娜自小就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大学毕业后，回到原籍城市，在杨四新的打点下，进了市农科院上班，成为公务员系列中的一员。现在，杨四新和老伴都离岗退养了，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杨娜在这个城市为他们找个称心如意的女婿。杨娜不知道，自己并非杨四新的亲生骨肉。杨娜的爸爸早在她出生不久就遭遇车祸身亡，是妈妈带她嫁到杨家的。他们没再要孩子，所以，杨四新就特别溺爱杨娜，生怕女儿受到什么委屈。然而，杨娜偏偏找了个农民工，嫁到农村去了，你说，老两口能不烦吗？

　　杨娜性格倔犟，老两口也非常固执。一气之下，杨四新和老伴都换了手机号，同她断绝了往来。杨娜理解他们，不想再伤他们的心，自从和宋宝强结婚后她就开始远远地躲着他们。她知道爸妈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就常常趁着那个机会，偷偷跑到爸妈居住的小区，躲在绿化带后面看他们一眼。这样，杨娜的心里就会舒坦许多。杨四新和老伴也从心里对杨娜放心不下，便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宋宝强居住的具体位置。老伴想和他一道去那个村子看个究竟，可杨四新一时又下不了那个决心，一直拖到前不久，杨四新得知杨娜的科研所国庆假期将组织外出旅游，他决定利用那个时间段和老伴去宋家“考察考察”。

　　（二）三十年前的秘密

　　老伴让杨四新先到郊区那个村子摸清路线，他就去了。

　　离岗退养前，杨四新一直在中心城区上班，很少有时间到郊区溜达。近些年农村的变化，真让他惊呆了。成排成排矗立的，是清一色两底两层楼房。房屋近处是葱茏的树木、花草和菜畦，远处则是稻田和棉花地……果真名不虚传，新农村的田园风光扑面而来。杨四新绕过一排楼房，正欲向村子里的人详细打听宋宝强的家庭住址时，忽然从一个岔道口走出一个女人，和他撞了个满怀。

　　“啊，是你，怎么会是你呢？”两个人同时都惊呆了，瞪大眼睛看着对方，足足对视了5分钟。

　　“30年都过去了，你来找什么？”愣怔过后，还是女人先开了口。她一脸平静，仿佛沉浸于一片久远的回忆。

　　“不、不，我是来这地方看望闺女的……”一阵沉默，杨四新仍掩饰不住慌张。

　　女人指了指前面的一栋房子，说那就是自己的家，请杨四新到屋子里坐坐。进了屋，女人就忙着搬凳子、倒水。杨四新有些心神不宁，说他的闺女前不久就嫁到了这个村子的宋宝强家。

　　“什么，你闺女嫁给了宋宝强？”说着，女人惊叫一声，手中的玻璃杯随之落在地上，摔得“叭”的一声脆响。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也一头歪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真是造孽，造孽啊……”

　　说来也有缘，真是无巧不成书。杨四新遇到的这个女人正是宋宝强的妈妈，他来到的这栋屋子，正是宋宝强的家。

　　近几天，家里的婆婆生病，杨娜就没有跟单位的同事们外出观光旅游，听到楼下有玻璃摔碎的声音，正在楼上上网的杨娜忙跑到楼下，想看个明白，不料竟看到了爸爸！

　　“爸爸！”杨娜一脸惊讶。

　　“你？”杨四新有些糊涂了。

　　“爸，这就是我和宋宝强的家，你看，挺不错的吧？”见爸爸来家里探望，杨娜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可看到婆婆倒在地上，急忙走过去，把她扶到沙发上。“对了，她是宝强的妈，这会儿，一定是她的眩晕症又发了。”

　　听到婆婆嘴里仍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造孽啊造孽”，杨娜起初有些莫明其妙，一边给她冲姜糖水，一边对她说道：“妈，什么造孽不造孽的，你一点也不知道啊，其实，那是我们两代人的缘分！”

　　“娜娜，你？”望着女儿，杨四新忽然明白了什么，欲言又止。

　　“爸，您当年作为知青下放到偏远农村的故事我略知一二，当然，我也明白我的真实身份。”杨娜顿了顿，轻嘘一口气，“因为，我偷偷看过爸30年前的那本日记……”

　　杨娜上大一时，他们家搬进了新房。帮妈妈整理房间时，她忽然发现床底下有一口木箱子，于是顿生好奇，趁妈妈不注意时，打开木箱子，还在里面看到一个泛黄的本子，便偷偷看了一遍……

　　事情是这样的：30年前，杨四新响应国家号召到农村去，和一个农村女青年恋爱结婚，并生育一子。知青大返城时，杨四新抛弃那对母子，双方从此杳无音信。从那时候开始，杨娜就暗下决心去寻找那对可怜的母子。那几年暑假，杨娜都谎称学校组织实践活动，没有回家，其实按日记里记下的那个地址前去寻找。了解到那个阿姨和她的儿子相依为命，一直未再嫁时，杨娜被深深感动了，认为她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发誓大学毕业后，一定要好好帮助他们。

　　后来参加工作了，杨娜很快就找到了宋宝强，但她并没有道出真相。

　　宋宝强高中毕业后只考了个专科，就在她生活的那座城市打工。宋宝强用自己积攒的钱在郊区农村购了房子，把母亲接了过来。前几年建设新农村，在城市带动下，加之有国家补贴政策，宋宝强母子俩住进了新楼房。得知他还未谈女朋友时，杨娜心里顿生出一种莫名的激动，就想着这样优秀的男生，上哪儿去找啊。几经接触，两颗年轻的心慢慢靠近了，最后，她便不顾爸爸妈妈的强烈反对，嫁给了他。

　　（三）请你原谅

　　宝强妈喝了一碗热姜糖水，又听了杨娜的一番解释，这才缓过气来。她看着杨娜，目光直直的，似乎还有几分不明就里。杨娜捏着她的手，神闲气定，说：“爸虽说不是亲爸，但他待我如同己出，比亲爸还亲。再者，在我心目中，您和宝强都是天底下最值得敬重的人，我才下那么大的决心，冲破那么大的阻力，嫁到你们这个家来。”

　　杨娜把爸爸带到离家不远处的一个园子。走进去，杨四新才发现里面竟是一个花木园。虽说眼下已是十月天，可花木园里依然姹紫嫣红，重阳木、黄花槐竞相比绿，美人蕉、杜鹃花争奇斗艳，起码有上百个品种、几千盆培育好的盆景。杨四新一下子来了精神，看得心花怒放，目不暇接。见爸爸对花卉草木兴致浓厚，杨娜不失时机地介绍起宋宝强和他的花木园。她告诉爸爸，这是宋宝强在村子里租下的6亩多地，花了近两年时间才建成这个样子。别小瞧这小小的花木园哟，业务可多呢，销售苗木盆景自不待说，就是单单租摆花卉绿植，一年也有2万多元的纯收入……她还告诉爸爸，这些年来，宋宝强就在城里的花圃苗木基地打工，学到了许多在书本上无法学到的剪枝、嫁接技巧，还自个儿建成了这个花木盆景园。

　　园子里有一个塑料大棚，有位年轻人正在大棚边拾掇些什么。杨娜跑到年轻人旁边说了几句，那年轻人便丢下手头的活，几大步走了过来，露齿微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宋宝强。”

　　“你亲爸来看你啦——”杨娜剜了宋宝强一眼。

　　宋宝强一点也不明白杨娜说的是什么意思，瞪大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她。

　　“是的，他才是你亲爸！”

　　“娜娜，你没事吧？说些什么胡话呢？”宋宝强越听越迷惑了。

　　“强儿，杨娜说的没有半点假！”不知什么时候，宝强妈也赶到花木园来了，“以前，我给你讲过无数遍的那个知青故事，主人公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你还像他一样，也是个左撇子呢……”

　　宋宝强脸色陡变，一时间，他实在接受不了面前的事实。看着杨四新，宋宝强双眼怒睁，双拳紧捏，指关节咯咯直响。

　　杨娜冲上去，抓住他的两条胳膊，搡了搡：“宋宝强，你快叫爸爸啊！”

　　沉默半晌，宋宝强突然扑到妈妈怀里，像个小孩似的放声大哭起来：“妈，您、您实在太委屈了……”

　　宝强妈清了清嗓门，摸着他的头说：“强儿，三十几年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的，现在我们的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