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父母在同一年退休后，柳阳越发地不想在家呆了。脾气暴躁的父母整天在家吵得鸡犬不宁，自小柳阳就是这样过的，只是父母亲退休后，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吵架，更加让人无法忍受了。

　　为了要穿什么衣服见未来女婿，他们又干起了仗。

　　柳爸说柳妈穿得太艳，柳妈说柳爸土老帽儿没眼光，吵着吵着就升级为人身攻击。

　　柳妈说:“你要真有本事，也不至于早早退居二线。”

　　这话正中柳爸的伤口，柳爸原来是某局的局长，才退下来，本来就心理不平衡，他一怒之下，摔门而去。

　　柳爸一走，跟往常一样，柳妈的眼泪立刻滚下来，这么多年，她那套“祥林嫂”式的倾述，柳阳早就麻木了。

　　柳妈的哭诉无非三方面:一是柳爸脾气粗暴。在机关是官，在家还是官，退休了依然是官，柳妈没有尊严没有地位；二是好吃懒做，不会关心人，柳妈感觉不到丈夫的温情；第三就是在柳阳十岁那年，柳爸跟女职员的风流韵事，伤得柳妈很重。

　　呆呆看着母亲，柳阳一拍大腿，果断地说:“妈，干脆离了算了，这个家还有什么意思？”

　　柳妈一愣，讷讷地说:“还不是为了你呗。”

　　“我都这么大了，都自立了，你有资历有学历，有知识有品味，你还将就这破碎的婚姻干什么？单身的老头多的是，就算你不嫁，我也会一辈子陪着你。”

　　刚才还喋喋不休的柳妈打了哑炮，不吭气了。

　　柳阳火气上头，打手机过去:“小军，你别来了，我爸妈在商量离婚的事。”

　　2

　　柳爸柳妈毫不示弱，说离就要离。他们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房子归柳妈，存折归柳爸，已成人的柳阳归柳妈。

　　父母闹了十几年，现在终于要离婚了，柳阳感伤之余，却隐隐有解放的感觉。

　　这个夜晚分外宁静，没有争吵，也没有摔打，狮子和老虎像打了镇静剂一样，沉默不语。

　　第二天准备去民政局时，柳爸柳妈却发现结婚证找不到了。要办离婚证就得有结婚证，这可怎么办？柳爸柳妈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女儿——怎么办？柳阳手一挥，说:“总有办法的，大不了要单位开证明。爸先搬出去吧，证后面再补。”

　　临出门前，柳爸给母女俩一个复杂的眼神，提着两个皮箱离开了。

　　柳爸走后，柳妈就责怪女儿:“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和你爸离婚？”

　　“你们这样的婚姻有意思吗？当初爸爸出那事时，你就该死心离婚的，也许现在早找上好男人了。”

　　“那还不是为了你。”

　　“让儿女生活在这种氛围里，不如做单亲孩子，我早受够了。妈，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没有婚姻一样能过得很好。”柳阳抚摸母亲的后背给她打气。

　　3

　　父亲不在家的日子，家里气氛特别和谐，母亲再也不跟人红眉毛绿眼睛了。柳阳把她拉去附近的老年拉丁舞学习班，特意打听了哪几个老头是单身的。柳妈花几百块钱买来件时尚玫红色长裙，把头发染成棕黄色，看去起码年轻了十岁。

　　柳妈表面上过得不错，柳爸却没那么得意。他没有住到柳阳唯一的叔叔家，柳阳婶婶嘴快人闲，定会把他离婚的事传扬开去，他丢不起这个脸。他租住在一个小阁楼里，没人给他做饭，没人管他死活。从背后看去，他身形单薄佝偻，竟有些可怜。

　　躲在人群里，柳阳轻轻叹了口气。

　　几天后，柳妈急急忙忙打电话召回女儿:“有日报记者说明天要采访我和你爸，我们是第一批支边青年，以前当过劳模上过报纸，被推荐成典型了，外面还不知道我们离婚呢，你说这可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就是做秀嘛，这可是zz任务。”

　　柳爸被急召回来，他也接到了报社记者的采访通知。为了配合采访，他西装革履，还刚理了个发，官架子又回来了，不再是前些日子那个孤魂野鬼般的糟老头。他神采奕奕地回到家，迟疑地问柳妈:“明天记者一早就来，我从孩子她叔那赶过来，只怕来不及……”

　　“你住一晚，随你。女儿说了，不过是做秀，谁叫这是zz任务呢。”柳妈冷冷地说。

　　柳爸喉咙响了一下，有火苗往上窜，但还是忍住了。

　　这晚，柳妈打扮得很招摇地出去玩到半夜才回来，柳爸眼睛瞪得鼓鼓的，终于还是没有发作。

　　4

　　那个记者姓刘。他一进门，就被柳爸柳妈的热情包围了，两人一个上茶，一个递烟，默契十足。采访时，两人并排而坐，一派和谐。

　　“听说您二位是一起参加支边的，还是自由恋爱，能说说当年的经历吗？”刘记者开始采访。

　　“嘿嘿，当年本来我们没分到一个队，是我主动要求调过去的，因为小娟在那里。”

　　“小娟”是柳妈的小名，这样被柳爸甜甜地说出来，柳妈脸上溢出了幸福。

　　“这么多年走过来，一定遇到过许多坎坷风雨，你们是怎么度过的呢？”

　　柳妈说:“哪家夫妻不吵架呢，只要还有感情能过下去，就要好好过。我这人心直口快，嘴巴毒，我家老头子总是让着我。”

　　“不是不是，我以前老忙工作，忽略了家庭，小娟可是付出了不少。现在退休在家，也没能回报一下，实在是男人的惭愧啊。”

　　柳妈动情地说:“男人忙事业也是没办法的事，记得有一回我生病，老头子都打算卖掉房子凑手术费了，幸好经过复查没那么严重。这么多年，他一直要求吃清淡些，其实他是四川人，口味很重的，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我当年去乡下蹲点，我父亲病了，是小娟守在他身边照顾直到送终……”柳爸有点哽咽了。

　　“我们是夫妻嘛，别说这些了，说些高兴的，别让刘记者笑话了。”柳妈无限深情起来，情不自禁握住了柳爸的手。

　　采访进行了两个小时，结束后，刘记者起身告辞。两个老人一直把他送到过道门口，一拐弯看不到了，也不知那两个极会秀恩爱的老狐狸什么表情。

　　柳阳从拐弯处一把捉住刘记者:“小军，采访得怎么样？”

　　“你爸妈挺好啊，一点也不像吵架吵了几十年的冤家，你不该让他们离婚的。”

　　这个刘记者，就是柳阳在报社工作的男友刘军。要不是柳爸柳妈吵架，也早见过面了。今天以这种方式见面，全是柳阳的安排。父母好歹是有身份的人，全都要面子，他们一定会在记者面前大秀恩爱，有时候假戏真做也能“秀”出真情来。

　　柳阳翻看刘军的采访本子，她想不到在母亲眼里，父亲有这么多优点；在父亲心中，母亲做出了那么多牺牲，为什么之前他们都看不到呢？如果不是这次的分居，不是记者来采访勾起他们的往事，可能一直都没留意过彼此付出的爱。

　　柳阳轻手轻脚回来的时候，屋内飘满了久违的菜香。柳爸难得地系上了围裙，柳妈不动声色地说:“你爸腰病犯了，回家住几天。”

　　柳阳悄悄从自己卧室床下的皮箱里摸出两个红本来，看了看又赶紧收起来，那是她藏起来的父母的结婚证，她想:等爸妈真正明白，其实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再拿出来公布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