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元旦当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是:“美少女,新年快乐!”
彼时,我正顶着一脑袋烫毁了的爆米花头,叉着腰面红耳赤地跟发型师理论。看到这条信息时,心头一软,鼻子不争气地有点酸。作为一个剩女里的“圣斗士”,我早已从跟给我发“三八节快乐”短信的人打口水战,到厚着脸皮处之泰然。盘点全世界,唯一由衷地把我视为“美少女”并在包括“六一”在内所有节日祝我快乐的人,唯有我的小妈妈。
1
小妈妈芳龄55岁,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缩成小小的一团,于是被我和妹妹称之为“小妈妈”。她刚刚学会上网聊天,热衷于在我去洗手间时偷看我的手机短信,以及替春节回老家过年的邻居掌管钥匙,以便于年三十儿的晚上替邻居家点亮阳台上的灯笼。
在她听说有星座这一新鲜事物时,让我帮她查一下自己的星座,得知自己是处女座之后,一脸惊诧和害羞地说:“我五十多岁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星座,赶紧给我换一个!”
小妈妈多年来专一“暗恋”的男明星是成龙,也恰恰是最不招我待见的男明星。有回电影频道播成龙的影片,小妈妈正在聚精会神地看,我故意拿起遥控器换台。她立即说:“干吗换台呀,成龙大哥演得多好啊!”
我一撇嘴,“有什么好看的,演什么都是一副尿急的表情。”
小妈妈为偶像据理力争,为此竟不惜忽视女儿的性别,“有本事你演去呀!”
妹妹走过来,抢过我手里的遥控器,掷地有声地说:“就看咱成龙大舅主演的。”
为了给小妈妈解闷儿,我买了一套《潜伏》,小妈妈看后大有移情别恋孙红雷的倾向,口口声声说她现在仰慕演技派男明星。我心头升起一团疑云,难道她成龙大哥是偶像派不成?
晚上11点,我躺在沙发上看《潜伏》,因为第二天要上班,小妈妈催我赶紧睡觉。我说不行,我要看陆乔山是怎么死的,他死了,我才能放心去睡。她听了,一脸坏笑地说:“我知道他怎么死的,白天我看了。”我一听,赶紧推着她去卧室,生怕她脱口而出答案,坏了我的兴致。
关上卧室的门,我松了一口气,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雪糕,全身放松地瘫在沙发上享受着紧张的剧情。没过几分钟卧室的门缓缓地开了,小妈妈探出头,笑嘻嘻地说:“陆乔山是翠萍打死的。”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门。
根本不可能,我心里想着往下看,直到应验了小妈妈的答案。关掉电视,我蹑手蹑脚地爬到床上,小妈妈早已鼾声如雷。我打开手机录下她的呼噜声,第二天放给她听,她矢口否认,“你肯定是录了你爸打呼噜的声音陷害我,破坏我形象。”
我说我陷害你干吗啊。
她想了想说,替陆乔山报仇。
2
小妈妈为了她的家和我们的家累弯了腰,她的家在“文革”时期穷困潦倒,外公遭迫害含冤离世,外婆拉扯着5个孩子艰难度日。15岁的小妈妈,冬天上山砍柴卖,夏天跟着一个老头筛沙子,以微薄的收入贴补家用。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即使今天的生活水平好了,她依然勤俭持家,用淘米的水洗菜,洗完菜的水浇花,积累多年来我们穿破的袜子绑在一起做拖把。
用妹妹的话说,咱家扔掉任何一样东西之前必须问一下小妈妈,她首肯可以扔掉的东西,那绝对是再无半点利用价值,连废品站都不收。
我5岁的时候,小妈妈在肉联厂的大集体,她求人托关系把我送进了全县最好的幼儿园。她生不逢时,但一定要让孩子受到最好的启蒙教育。我不负众望地站在全县幼儿园文艺汇演的舞台上,代表实验幼儿园讲话。上台前,望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小妈妈搂着我问:“你紧张吗?”我望了望高高的舞台说,掉不下去呀!
幼儿园锻炼了我的“胆识”,小学五年级我就敢于模仿小妈妈的字迹在自己不理想的数学卷子上“家长签字”,用小沈阳的话说“一般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从来不麻烦别人”。除此之外,我还“助人为乐”,主动帮助那些有需要的同学签字。东窗事发后,小妈妈胖揍了我一顿,并在期末家长会上,领着我一起向老师和“被害”家长道歉。
那以后,我在全校一炮而红,私底下找我签字的同学有增无减,只是我再也提不起那只作假的笔。不是我不敢,是我无法忘怀小妈妈站在讲台上忏悔自己教女无方的表情。
3
2008年5月,举国沉痛的汶川地震,小妈妈发来短信:美少女,记者要有时事敏锐性,跟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关注关心关爱民情民生,这是天大的事,有良知有人性的人都在看。别看妈平时省,灾区捐款不能省。
我一数,刚好70个字,绝不让中国电信占一分钱便宜。
几个月后,小妈妈学会了打字,基本上告别了短信。她用的输入法是高难度的五笔字型,原因是她不会拼音,分不清P和q。我在网上向小妈妈汇报谈了一个男朋友。她激动万分地回复:太好了,简直是为奥运献礼!
我实在想不出这件事跟奥运有一毛钱关系,并且这段感情尚未满月就已经夭折。花絮是,“短期”男友发现我的电饭煲坏掉之后,默默地送给我一个新的。小妈妈得知此事后,极力动员我分手后把锅钱还给他。
生活是细碎而平淡的,小爸爸的沉默与小妈妈的诙谐大相径庭。像普天之下所有家庭一样,他们会为了一些小事拌嘴。我气极了就说:“妈,等我买了房子,把你接来住,不管我爸。”
每每这时,小妈妈就打圆场说,那哪成啊,咱家的家训跟“钢七连”一样,“不抛弃、不放弃”!
2009年9月,小妈妈生日那天,我和妹妹早早起床,蹑手蹑脚地拎上菜篮子和前一天列好的菜单,奔向早市采购。我们要在小妈妈生日这一天,给她买一块小蛋糕(这比较符合她节约型气质),为她做一碗生日手擀面,几道“硬菜”。从小到大,每到我们的生日,小妈妈都变着花样儿为我们做好吃的,许多年后我独自漂泊在异乡,生日那天收到很多心仪的礼物,但心底最怀念的,仍是那一碗有妈妈味道的手擀面。
早晨6点,我和妹妹提着菜篮子回来,蹑手蹑脚进家门,却发现小妈妈正在客厅浇花,看到我们,她穿着她大爱的粉红色花边睡衣蝴蝶一样飞过来,把我们搂在怀里,眼里泛着泪花说,真没白养我两个宝子啊,起大早给妈妈买菜去。
我和妹妹诧异于她是如何发现我们大清早出门的,小妈妈得意地看了门口一眼说,我起来去洗手间,看见你们俩的鞋不见了啊!
我扫兴地看了妹妹一眼,她不无遗憾地说:“姐,咱俩工作还是没做到位,早知道咱光着脚去就好了。”
那是怎样一桌丰盛而失败的饭菜啊!带鱼有点腥,鸡肉没炖烂,生日面也因出锅不及时而粘成一大团。小妈妈仍旧一脸欣喜,妹妹从房间里端出小蛋糕,小妈妈果然不负众望上来就问:“多少钱?”
我端起酒杯,感慨万千。
还记得小时候,小妈妈坐在小板凳上洗全家人的衣服,入秋开始织毛衣,院子里是她种的葡萄架、樱桃树,还有五颜六色花瓣如绸缎的马蛇菜花……被她晒了一天的被子,总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转眼我已经到了可以做妈妈的年纪,却还依偎在妈妈的身边做小孩。我一直不愿意听到别人管小妈妈叫老太太,又不得不极不情愿地承认,小妈妈老了,老得像一个小孩,周末我一回家,她就向我告状,同一件有意思的事兴奋地讲过两遍……
于是,我道出祝福,小妈妈,过了55岁的生日,你就不用再操劳这个家和我们姐妹俩,可以安心地做小孩了。不管外面的世界风吹雨打如何变化,不管你喜欢成龙还是孙红雷,在咱们这个家里,终身成就奖—你,值得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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