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对门的房子空了很久，直到三年前，搬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和一位妙龄女孩。看上去，好像是祖孙两代。老太太很老了，我几乎从未见过她出门，只有夏天进出时，能隐约看见老太太神态安详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专注地看电视。或者，每当黄昏，我去买菜，经常看见老太太站在阳台上，扶着窗子，眯着眼睛眺望着小区的路口——她在等一位中年女人。

　　我不知道那位中年女人是老太太的什么人，只知道大约每天这时候她就会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来了，远远地和阳台上的老太太招着手，笑吟吟地走过来。然后，对门就响起了开门声，还有热闹而亲昵的话语，接着，饭菜香就会丝丝缕缕地流窜到楼道里，再过一会，那位妙龄女孩就回来了。她总是一边上楼一边唱歌，永远阳光灿烂的样子，这时，中年女人就该离开了，好像她从来不在这里吃饭，做好了饭菜就走，匆匆忙忙像赶场子似的。

　　对门邻居家的生活场景，我所能见到的，大体上也就这么多。直到去年秋天，对门突然沉寂下来了。一开始，我以为是老人搬走了，可是，我买菜回来，依然看见老人倚在阳台上，望着小区的入口，眼神怅怅的。我这才想起，已经很久没看见那位中年妇女了。偶尔，我会在楼梯上或小区的路上看见对门女孩，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行色匆匆地往家走。我稍稍留意了一下，她脸上似乎少了些往日的欢快，甚至，眼神里有悲伤的凄清。

　　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家的门铃突然响了，是对门的女孩，她有点局促地问可不可以进来坐一会。

　　我飞快地点头，说了声“好”，请她进来，给她倒了杯水。她有点不好意思，捧着水杯，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微笑着看她，或许，她感受到了我微笑中的善意，红着脸问我，在这几天，我能不能每天早晨和晚上都去她家看一看，因为公司要派她出差几天，而她实在放心不下奶奶。奶奶耳背，打了电话她也听不见。

　　我飞快答应了女孩子的要求，女孩很感动，一次又一次地说“谢谢”。送她出门时，我顺口说了一句：很久没见你家常来的阿姨了。

　　女孩的眼圈立刻就红了，低声说：那是我妈妈。她去世了，肝癌，发现时已经扩散了。我错愕地看着她，觉得这怎么可能呢，才多久啊，我见她上楼下楼、烧菜欢笑……我握了握女孩的手，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女孩勉强笑了笑，就回家去了。

　　后来，我和女孩成了朋友。在她上班后突然下雨了或是想起什么事，她会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帮奶奶关窗什么的。熟了，我也就渐渐知道了她们的家事。

　　女孩六岁时，爸爸就因病去世了。一年后，乡下的爷爷也因心脏病发作过世了，家里就剩奶奶一人。为了不让老人孤单，妈妈经常带着女孩回乡下探望。她10岁时，妈妈再婚了。衰老一点点地纠缠上了奶奶，妈妈不忍心老人在乡下一个人孤单，就在三年前买了这套房子，把她接来，让祖孙一起住。

　　妈妈每天早晨都要把做好的早饭送给她和奶奶再去上班，下班后，先给她和奶奶做好饭再回自己家。其实妈妈的身体早就不舒服了，她以为是累的，没当回事，可是后来，右上腹越来越疼，疼得她常常走着走着就“哎哟”一声蹲下去了，女孩和继父逼她去医院做检查。三天后，医生告诉了他们这个不幸的消息。医生说发现得太晚了，已经没有能力挽救她的生命。一个月后，她安详地走了。在住院期间，她给女儿留了一份遗嘱，没有财产分配，只有很简短的几句话。

　　孩子：妈妈的这一生很幸福，因为有那么多爱，因为有你。幸好你已长大，不再需要妈妈的照顾了。可是，妈妈要拜托你一件事，替我照顾好你奶奶。因为她是你爸爸的妈妈，因为她是妈妈爱人的亲人。虽然我和你后来的爸爸结了婚，但是，这并不等于我结束了和奶奶的亲人关系，也更割断不了你和奶奶的血缘关系。孩子，原谅妈妈让你过早地承担起了这种责任。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责任是很美的，它就像一件轻盈美好的华裳，穿上它，你就会变成天使。

　　这份遗嘱写在一张医院的便笺上。看着它，我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哽咽。我对女孩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好、最有价值的遗嘱。

 

分享到： QQ空间 新浪微博 腾讯微博 人人网 ("bdshell_js").src = "http:///static/js/?t=" new Date().getHou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