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8日晚，绵阳市“十佳杰出女性”颁奖典礼上，有一位获此殊荣的母亲刘文凤缺席了，然而她的事迹却感动了许许多多的人——劫后余生，一个坚强的母亲给了女儿两次生命，如今这位女儿却要用这种坚强来反哺亲情。

　　生死17小时，

　　母爱撑起女儿的新生

　　 1989年2月，刘文凤和丈夫龚孝安结婚时，她已31岁。刘文凤很喜欢文学，一年后，女儿龚悦出生了。刘文凤在此后的十多年里为生于6月的女儿写下了十多万字的系列散文《六月》，记录下女儿成长的点点滴滴。刘文凤计划要把《六月》写到女儿20岁。然而，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将她十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也让她和女儿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汶川地震前一天，龚悦星期天回家，她把一张母亲节贺卡递给了妈妈，并说她很想在一年后高考时报考艺术类学校。刘文凤很担心，她像往年一样在女儿的母亲节贺卡上写下了一段话：“悦悦，你马上就要上高三了，学习更紧张也会更辛苦，时间和精力能允许吗？妈妈希望你能认真思考。”她打算第二天晚上将贺卡交还给女儿。

　　 2008年5月12日下午刚上课不久，北川中学的教室楼就摇晃起来。老师招呼惊慌失措的学生：“大家快坐下，不要慌……”然而，老师的话音未落，更大的摇晃又开始了，龚悦拉起同桌的女生就往教室的门外跑，可她拉着同学还没跑出教室，教学楼便垮塌了，有根倒下来的横梁正好砸在龚悦左腿上。很快龚悦在废墟下听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地震已将整座北川县城夷为平地。

　　 龚悦哭起来：“天呀，爸爸妈妈会丢下我吗？”这时候，废墟上突然传来妈妈的喊声：“悦悦，你在哪里？”龚悦的恐惧一下子消失了：“妈，快来救我呀!”

　　 终于，妈妈的身影出现了：“悦悦，妈妈来了，妈妈这就想办法救你出来。”可救援人员用了很多工具也只能把空隙扩大到仅能钻进一个人。龚悦的二伯拦住刘文凤说：“我下去救悦悦。”在二伯的帮助下，龚悦周围的几个同学被营救出来，但刘文凤却迟迟不见女儿。二伯喘着粗气出来，他告诉刘文凤一个极坏的消息：除非截肢，要不根本没办法把龚悦救出来，“悦悦的左腿被压在横梁下，还有根钢筋从小腿上穿了过去!”

　　 刘文凤差点昏倒：“怎么办，谁能救救我的女儿？”

　　 黑夜来临，最后一抹光亮从穴口消失了，龚悦在废墟下更加害怕：“妈，快把我的腿锯掉吧，我想出去。”刘文凤没有同意：“悦悦，再多坚持一会儿，妈妈会有办法救你。”

　　 地震发生后的夜晚特别寒冷，还下起了雨，刘文凤彻夜守在女儿被埋的废墟上，不断为女儿递送着食物和矿泉水，但她的心还是随着时间的飞逝而越来越不安了。

　　 不好的消息还在接二连三地传来，龚悦的姨妈、大舅、大舅妈和表妹全都在地震中遇难。刘文凤感到时间漫长得仿佛已经停止，可龚悦又突然哭起来，她边哭边呼喊爸爸，认为爸爸也遇难了……龚悦的哭声在黑夜中凄厉而让人揪心——再这样哭下去，她的体力会越来越难以支撑呀，刘文凤作出了一个她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决定——让女儿在废墟下接受截肢手术。

　　 天色渐亮，龚悦被压在废墟下整整17个小时了。看见救援部队的士兵和医生冒着余震不断的危险到废墟下，有名消防战士用布带勒紧了龚悦被横梁压住的左腿，亲人们全都劝说刘文凤离开，但她坚决不肯。刘文凤相信，有她在，女儿就会多一份力量，她要与女儿不离不弃!

　　 手术开始了，没有严格的消毒，甚至连麻醉药也没有，医生就用一把钳钢筋的钳子对准龚悦的左腿钳了下去。“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对孩子……”二伯实在无法看下去。可，这是唯一能敏出龚悦的办法，刘文凤毅然说：“只要能保住悦悦的生命，顾不上许多了。”

　　 被医生用菜刀切断左腿的肌腱和肉皮后，龚悦被抬出了废墟。看见女儿只剩下半截的左腿泡在鲜血中，泪水顿时就模糊了这位母亲的双眼，她边哭边高高举着输液瓶，并用另一只手按住女儿鼻子上的氧气管……5月13日上午8点多钟，急救车将龚悦送到解放军520医院。

　　 龚悦的第二次手术持续了5个多小时。

　　 龚悦醒来，她“哇”地一声哭了：“妈，我的左腿……”

　　 刘文凤心如刀割，但她用坚定的声音回答女儿：“比起那些还被埋在废墟下的同学和死去的人们，你已经很幸运了。”

　　 十多天后，龚悦被转送到武汉市湖北武警总医院接受治疗，刘文凤也陪同前往。

　　高考圆梦，

　　母爱让女儿完成凤凰■

　　 刘文凤曾在记录着女儿成长历程的《六月》中写下这样的话：“雄鹰的妈妈永远不可能是麻雀，要让女儿优秀，首先就取决于妈妈能飞多高。”所以，在刘文凤看来，要让女儿勇敢地面对不幸的命运，她就应该首先在风暴中站起来。

　　 刘文凤陪女儿到武汉后，尽管有当地的志愿者主动要为龚悦提供一切所需要的帮助，但被刘文凤拒绝了。刘文风很想让女儿明白一个道理，地震是一场自然灾害，没有人理所当然应当对她的不幸负责，能自己做的事就绝不要麻烦别人……刘文凤所做的虽然只是一件件小事，却深深地影响了龚悦，她从妈妈的一言一行中渐渐懂得，尽管残疾让自己在生活中有了很多不便，但并不是不能克服，只是需要比过去付出更多。刘文凤很欣慰，因为她又听见了女儿优美的歌声。

　　 后来，龚悦认识了一个叫范婷婷的武汉女孩儿，她们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让刘文凤感到女儿生命中的阳光又重新灿烂起来。

　　 范婷婷是一名女大学生，“5·12”特大地震发生前，她刚在武汉市“曲美之星”选秀比赛中获得冠军，拿到10万元奖金，她把这笔奖金全捐给了地震灾区，并随后又到湖北省武警总医院做了志愿者。在病房里，范婷婷第一次见到龚悦时，她没想到这个才18岁的女孩儿竟会在失去一条腿后依然如此乐观和坚强，只是不知道在这种乐观和坚强的背后原来有妈妈这一座山!

　　 范婷婷由衷地喜欢上了龚悦，从此她每天都会到医院陪伴龚悦，还送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让龚悦躺在病床上也能上网冲浪……一天，范婷婷又来到医院，龚悦突然神秘地说：“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取笑我。”范婷婷捏着龚悦的鼻子回答：“快说吧，小丫头，姐答应你。”龚悦随后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画本。范婷婷惊呆了，因为在这个画本上，龚悦所画的几乎全是她的妈妈!“这些画，你妈妈看过吗？”龚悦摇了摇头：“我还画得不好……姐，我很想能画出一幅最好的画送给妈妈。”

　　 范婷婷很感动，她答应把龚悦的画带回学校请老师看看。

　　 范婷婷就读于武汉地质大学美术专业。老师们看了龚悦的画后，全都不相信是出自这个没有绘画基础的女孩之手，并给予很高的评价。范婷婷把老师的评价转告给龚悦，并对刘文凤建议说：“悦悦很喜欢画画，不如就让她去学美术吧，将来报考艺体生。”刘文凤突然想起，女儿在地震前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同意了。

　　 8月13日，龚悦和妈妈返回了四川绵阳。9月，龚悦进入一家专门培训艺体生的机构，她的生活更加忙碌了，把每天的绘画时间从最初的早上9点到晚上9点，不断延长到晚上10点、11点。龚悦只有一个念头：高考时一定要考出好成绩!

　　2009年6月，龚悦在高考中发挥出色，文化成绩和专业成绩均达到了本科录取线。这时候，刘文凤说：“你行走不方便，不能和正常人相比，要是到离家很远的学校读书，遇上困难身边连个能帮你的人也没有。”
　 龚悦明白，妈妈实际上是舍不得自己离家太远，她答应妈妈会留在绵阳上大学。

　　 刘文凤很高兴。地震一年多了，她心灵上的伤也和女儿腿上的伤口一样，正在慢慢愈合。刘文凤一直没告诉龚悦，就在地震发生的前一刻，她还坐在书桌前整理着18年来写下的《六月》，可地震却把她的心血全毁了。陪女儿去武汉接受治疗的日子，看见女儿在病床上喜欢上了画画，刘文凤的心也不由一颤，女儿能如此坚强，我为什么不能再拿起笔来，重新记录下女儿重生的历程？于是，不管在病房里还是女儿装上假肢后陪她去做训练的过程中，刘文凤总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本子，记录下女儿的点点滴滴。在妈妈美得让人落泪的文字中，龚悦一天天懂事，一天天成熟。

　　 龚悦答应妈妈会留在绵阳上大学，她用手指着《高考指南》上一所大学的名字大声说：“我要报考这所学校，我要学声乐。”刘文凤一看，竟是四川音乐学院绵阳艺术学院。

　　 “悦悦，你是美术考生，音乐学院会录取吗？”刘文凤摇头说道。龚悦回答：“你忘了我从小就喜欢唱歌吗？”女儿的歌声，刘文凤又怎么能忘记？然而，女儿毕竟有了残疾，走音乐这条路还适合她吗？龚悦搂住妈妈的脖子说：“将来毕业，我可以去做音乐老师，不一定非要站在舞台上呀。”

　　 龚悦将四川音乐学院绵阳艺术学院作为她填报的高考第一志愿，引起了院方的重视。8月12日，龚悦在妈妈刘文凤和爸爸龚孝安的陪伴下来到学校，院长龚珍旭亲自把录取通知书和一束鲜花递给龚悦，并认真地对龚悦说：“学声乐并不只是唱歌好就行了，还要上很多的形体课，你的身体将很难适应。”建议龚悦改学装饰设计专业。刘文凤听后也连连点头，“悦悦，妈妈也觉得装饰设计是个很不错的专业，你将来成为设计大师，妈妈还想要住上你设计的漂亮房子呀。”

　　 龚悦羞涩地一笑，她接受了院长和妈妈的建议。

　　 可是龚悦刚上大学后不久，支撑着她趟过命运暗流的妈妈有一天竟重重倒下了！

　　亲爱的妈妈，

　　女儿是你生命的守护天使

　　2009年12月16日，龚悦中午下课后，爸爸突然来学校接她：“悦悦，妈妈生病了，正在医院里抢救……”龚悦刚坐上车，听爸爸这样说，她惊呆了：“有危险吗？”“不知道……医生说是脑血栓，有可能会终生瘫痪。”

　　 来到医院，刘文凤己被推出抢救室，龚悦靠在爸爸的肩上哭了，龚孝安握住她的手说：“悦悦，妈妈不是一直教你要坚强吗？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我们给予妈妈的鼓励也会很重要呀。”龚悦抬起头来，地震后妈妈不离不弃的身影又出现在她眼前。“爸，你放心，我不会倒下，我也绝不会让妈妈倒下。”此后二十多天，龚悦便天天奔波在学校和医院之间——爸爸的酒楼在地震中全毁了，他四处借钱，重新起步，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理，龚悦毅然担当起照顾妈妈的责任。

　　 最初，看见龚悦走路很慢，她一会儿去给妈妈买饭，一会儿去给妈妈打水，医生和病友们都劝她也要好好休息。有一天，龚悦扶着妈妈刘文凤下地走路，没走几步，娘俩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病友们纷纷过来帮忙，情急之下，刘文凤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话了：“悦悦的左腿是假肢呀……”

　　2010年1月9日，刘文凤的病情有了进一步好转，医生同意她回家休养。这天，龚悦搀扶着妈妈坐上爸爸开的车，一路上有说有笑，还对妈妈唱起了一首小时候的歌——《童年的小摇车》。女儿的歌声让刘文凤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女儿出生了，女儿牙牙学语了，小学、中学……她突然跟着女儿唱起歌来。那一刻，龚悦激动万分：“爸，妈妈能唱歌了!”坐在后排座上的龚悦，从后视镜里看见爸爸的脸上竟已流满了泪水。

　　 刘文凤的身体一天天康复了，她已能不用人搀扶慢慢地行走。春节前，这个接连遭受打击的家庭可谓喜事连连：龚悦期末考试考出了很好的成绩，获得了国家奖学金；龚孝安的酒楼经过紧锣密鼓的重建，也将开业；刘文凤顺利当选绵阳市“十大杰出女性”……

　　放寒假后，龚悦便成天陪伴着妈妈，唱歌、讲故事，搀扶妈妈去逛街、晒太阳，生活仿佛又回到从前的平静。龚孝安带妻子去医院做复查，连医生也对她的康复情况都感到惊讶：“患上脑血栓的病人，在短时间内能恢复成这样非常少见，她完全有可能康复呀。”

　　 得知这个喜讯，龚悦也高兴不已，她在接下来的日子就开始训练妈妈说话，纠正妈妈的每一个发音，没想到妈妈竟会对她有了很强的依赖心理，只要一会儿不见女儿，就会四处寻找：“悦悦呢？”

　　 最初，龚悦并没把妈妈的这种表现当成一回事。在她看来，地震后一年多，她和妈妈就是靠着相互支撑才走到今天，她又何尝舍得离开妈妈呢？所以，每次听见妈妈呼喊自己，龚悦便会急忙跑过去：“妈，我在这里。”然而，龚孝安又有了新的担忧：“开学后你就要回学校，总不能把妈妈也带在身边吧？”龚悦回答：“要是妈妈真的舍不得离开我，我就带着她一起去上学。”

　　 2010年3月6日，龚悦要返回学校了。临行时，龚悦对妈妈说：“我到星期天就回家，你可要听爸爸的话呀。”可刘文凤拉着女儿的手就是不肯松开。终于，二十多分钟后，龚孝安将妻子拉住女儿的手分开：“文凤，快进屋里去吧，悦悦要上学了。”刘文凤瞪了一眼丈夫：“你回来为什么不把悦悦带回来？”龚孝安一愣，但他听见女儿哄着妈妈：“好，我跟爸爸一起回来。”

　　 可龚孝安把女儿送到学校，返回家却看见妻子正在把女儿放在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悦悦，快回来，妈妈好想你。”

　　 龚孝安突然明白，地震时生离死别的经历已在妻子的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她害怕会再次失去女儿呀。

　　 “文凤，悦悦是去上大学，她很快就会回来。”龚孝安奔上前，他紧紧地抱住妻子。刘文凤像不能明白丈夫的话：“悦悦不见了，我的悦悦不见了……”第二天，龚孝安又将妻子送到了绵阳第三医院，医生诊断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性精神分裂症。

　　 就像是打开了可怕的潘多拉魔盒，沉重的打击一个接一个袭来，龚孝安几乎在一夜间苍老了许多。龚悦匆匆赶来，父女俩欲哭无泪。龚悦把母亲搂在怀里，她决定不管自己去哪里，都把母亲带在身边。

　　 从此，在绵阳市艺术学院出现这样的一幕：一对母女在校园里同出同进，就连龚悦上课时，妈妈刘文凤也被特批陪读。课堂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老师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突然间泪流满面。食堂里，龚悦一勺一勺地喂妈妈吃饭，很多知情的师生看了，无不哽咽。在校外那间叫枫巷的胡同里，住着龚悦和她的妈妈，可那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总是挤满了人，那是前来帮忙照顾刘文风的龚悦的同学，他们说，在帮助龚悦的时候，他们懂得了感恩自己的父母。

　　 劫后余生，阳光的龚悦笑着承担这一切，她说：“地震是无法被改写的，经历了这许多，我已经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了。一家人相亲相守就是最大的幸运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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