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寂寞的高跟鞋,赤足踏上地球花园的小台阶,这里不是巴黎东京或纽约,我和我的孤独,约在悄悄的悄悄的午夜……"每次听到齐豫的这首《九月的高跟鞋》,在她纯美的歌声中,我仿佛听到了一种深蕴在其间的情感起伏。仔细聆听着,会有一种水样的东西在我心里缓缓流动,不由的就会想起那个长发飘逸,长相酷似伊能静的女孩——秋云。
秋云是初中同学,也是第一个让我心仪的女孩。她那头黑绸缎似的飘逸长发一直是我眼中最美的风景。她是个忧郁而安静的女孩,漂亮却不张扬。
秋云初二才从乡下中学转学过来,刚来班上时是个很不起眼的黄毛丫头,穿着也土气,根本没有男生理会她。因为是前后桌,我们的交往多些,下课时会凑在一起聊天。我也是从乡下来的,所以有意无意中对她有些怜惜。秋云很少说话,她只是嘟着嘴,安静地聆听。
那时候,大街小巷正传唱《雨一直下》,我也会唱,时不时的就在秋云面前卖弄一番。
“我也喜欢张宇,还有吕方。”有一次她对我说。“你也知道他们呀?”我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她,在我眼中,秋云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下女孩。“我一直都有听亚洲之声,听过他们的歌。”“亚洲之声?”我重复了一遍。“我哥哥一直有听亚洲之声,很好的音乐频道,我也常听。”“哇!你听收音机?失敬!失敬!”我笑着说。“我只是有听收音机,失敬什么?”她不解地问我。我没有再说话,因为上课铃响了,可那节课我根本没听进去。我一直心烦意乱,浮想联翩,沉浸在十五岁男孩的冥想中。秋云是个怎样的女孩呢?她居然喜欢听“亚洲之声”?
在以后的课间聊天中,我总是问她很多问题,想对她了解得多一点,我甚至于放学后偷偷跟踪过她,尾随她回家。她居然住在政府大院?跟踪过几次,她从来没有发现。我央求她唱歌给我听,她笑着拒绝了。我提出去她家玩,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她不想让任何同学知道。
在和秋云慢慢熟络起来以后,她让我一次又一次惊奇。首先是成绩,刚来时的几次单元小测,她的成绩平平,属于中等,期末考试时,她的总分居然飞跃到班级前三名和我并列第二。“秋云,你是深藏不露?”我说。她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贝齿,探究似的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盯着她,细细打量,才发现她的眼睛清澈如一汪秋水,还感觉她长得像台湾歌手伊能静。
“你住在政府大院?”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问她。
“你怎么知道?”她满眼惊讶,接着说:“你知道没关系,只是要帮我保密,好么?”
“什么事?可以让我知道么?我希望能够帮上你。”我真诚地对她说。
“谢谢你啦!小宇,你帮不上的。”秋云微笑地向我摇头,只是蕴藏在目光深处的忧郁却无法掩饰。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忧郁?豆蔻年华应该是快乐无忧的。怎么能想到,她正面临着父母离婚的痛苦。在我们县城,很少有人离婚的,特别是那个年代,离婚仿佛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是会让人耻笑的。
走了一会,天空突然下起雨。雨不大,淅淅沥沥。
“躲雨吧,下雨了。”我对她说。
“可以陪我淋淋雨么?秋云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
“好呀!蛮有情调的。”我笑着说,两个人并肩走在雨中,不紧不慢,任由飘飞的雨滴打在身上、脸上。走到政府大院门口,秋云怔怔地看着我,硬挤出一丝笑容对我说:“谢谢你!小宇。”说着,背转身跑了进去。
快到期末时,我才从一个女同学口中知道秋云父母离婚的事,对方也是偶然听说,讲不清楚。我吩咐她不可乱说,也不能再让别的同学知道。犹豫了很久,依旧不敢去追问秋云,怕让她再次难过。我不知道那天在雨中,秋云是否流过泪?或许有吧,只是被雨水模糊了,让我分不清她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秋云很平静,没有人可以看出她的不快乐,只是她的忧伤又怎么可以逃过我的眼睛?我怜爱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依旧是聊天,依旧是放学一起回家。可能是我的举动太过明显,也可能是我们平时交往过密,班上的同学开始传播我们早恋的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听了没有制止,心里头反而暗暗高兴。扪心自问,我确实是喜欢她,有欣赏也有怜爱。只是我们自己从来没有讲过感情的事,十五、六岁的年纪,讲爱太沉重了。秋云可能也听到类似的传言吧,有一段时间她对我爱理不理的。
那段时间学校正举办一次大型文艺汇演,我和班上另一个女生合讲相声。那个女生热情、活泼,她常常当着众人的面帮我整理衣领,并且每次表演,都是她帮我化妆。我不知道秋云当时不理我,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日子很平静地过着。我和秋云依旧是前后桌,课间偶尔还凑在一起讲话,只是她不再把目光凝望我,而是转向窗外发呆。她对我不大理睬,我有一种挫败感,很失落。我问她原因,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没有呀!你不是过得挺好?左右逢源。”那次汇演,我的节目很成功,获得表演和创作一等奖,可我不快乐。我一直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她,却怎么也找不着。我想她应该没来。离开喧嚣的人群,我独自在操场幽暗的角落徘徊,心里空空的。
那次以后,我们终于开始冷战。依旧是前后桌却不再说话。她没事似的,很平静,一个人独来独往。当第二个夏天来临时,秋云穿起了或黑或白纯色的连衣裙。她的个头长高了一些,乌黑的长发用不同彩带随意的绑在一起,简洁而飘逸。上课时我就愣愣望着那束黑发,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想的还是秋云眼眸深处的忧郁。
“你怎么了?成绩退步了?”一次数学测验我居然不及格,晚自习结束时,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没有给她回话,也没有向她解释。我觉得她离我越来越远,远到不可企盼。秋云的美丽已经显露出来,给她递纸条的男生成群结队,不仅有本班的,也有外班其它年段的。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宛若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向老师申请调换座位,坐到了第一排,面对黑板,眼前不再有任何诱惑。我在整理书桌上的课本时,秋云扭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我心慌意乱,低下头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一直到毕业,我们没再说过话,只是每次在路上遇见她时,我心里总涌动着一种渴望,我想告诉她我的心情。看得出,她也有话想对我说,嗫嚅着嘴却没说出口,犹豫间我们已经擦肩而过。
中考后第二天是我的生日。我邀请了班上很多同学到我家,唯独没有请她。我想过的,但我没有勇气。那天晚上所有同学都玩得很尽兴,因为结束了考试,也因为我们要开始奔赴各自新的人生。喝了一阵酒后,有同学提议大家轮流唱歌。赞同声一片。
大家接连着唱,歌声阵阵,掌声如雷。轮到我时,我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客套话,正准备唱歌时,秋云推门进来。
“生日快乐!小宇。”秋云微笑着说,随手递给我一份生日礼物,是一支狼毫毛笔和一张音乐生日卡。她
睁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认真地望着我。
“坐!欢迎你来!”我有片刻的尴尬,晃过神来后忙不迭地邀请她坐下。那晚秋云穿了一条纯白的棉质连衣裙,飘逸的长发很随意的梳在脑后,依旧用彩带绑着。
她坐在我身旁,时不时的把目光转向我,想说什么,始终没有说出口。
“秋云,唱歌吧!”
“秋云,还没听过你唱歌,给大家来一首吧!”几个同学热情怂恿她。
秋云环视大家,又把目光锁定我。我知道,她在等着我开口。
“可以么?我也想听你唱歌。”说话时,我的脸红了,心跳加速。
秋云仰头看了看屋顶荧亮的日光灯,随即又把目光转向我。
“我唱一首《九月的高跟鞋》。”她说。
《九月的高跟鞋》?我犯迷糊了。从来没有听过这歌。别的同学也一样,睁大眼好奇地看着秋云。
秋云从别人满是好奇的目光中看到了迷惑,但她没有解释,静默片刻后,轻启朱唇。
“脱下寂寞的高跟鞋,赤足踏上地球花园的小台阶,这里不是巴黎东京或纽约,我和我的孤独,约在悄悄的悄悄的午夜……”
秋云的嗓音如此甜美,有如天籁,大家呆住了,各个竖起耳朵,屏声聆听。一曲终毕,掌声经久不息。很好听的一首歌,只是有些感伤。
“秋云,太棒了!再来一首。”
“对呀!再来一首!”几个同学又起哄,希望她再唱。
秋云笑着拒绝了。那天晚上,秋云很少说话,一直沉默着,目光迷离恍惚。
夜深了,大家才散去。我提出送她回家,她没有拒绝。
七月凉爽的夜风夹杂着花草淡淡的馨香,沁人心脾。走在人迹寥寥的大街,昏黄的街灯挥洒着冷冷清辉,远去的车声为着夜而困疲。秋云一路上没有说话。我故意咳嗽着,想让她先开口,因为我不知能说什么,心乱如麻。
路过街角的小公园时,她突然问我考试考的如何?阴郁的树影挡住了黯淡的灯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还好吧,你呢?”我很紧张,握着的掌心居然沁出汗水。
“我也还好。”秋云低声说,微微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叹息,那声叹息凝固在寂静的夜空,让我不由的感伤起来。
“对不起!我晚上原想邀请你的,但害怕被你拒绝……”后面的话我说不下去,很后悔晚上没邀请她。秋云浅笑着说:“没关系!我已经不请自到。喜欢那首歌么?”
“喜欢!《九月的高跟鞋》,很诗意的歌名,第一次听,谁唱的。”
“齐豫,齐秦的姐姐。她的《橄榄树》你应该听过。”
站在斑驳的树影下,我们说了一会话后,秋云就朝前面不远的政府大院慢慢走去。临进门时,她突然又飞快的跑回来,夜风扬起了她白色的裙摆,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她已经蜻蜓点水般在我脸上轻吻了一下,随即就风一样跑进了幽深的政府大院。我呆若木鸡,伸手轻抚着脸上的吻痕头脑一片空白。记忆中只有那跑动的白色背影和那飞扬在风中的黑色长发。
我没有想到这会是我和秋云的最后一次见面。第二天,她就跟随她的父亲离开了这个县城。她的父母已经离婚,她判给了她的父亲。
秋云送我的狼毫毛笔和音乐生日卡十几年了依旧珍藏在我的抽屉里,只是她的容颜已经渐渐模糊。我找遍了县城所有的音像店终于买到了齐豫的专辑,里面有那首《九月的高跟鞋》。
我学会了那首老歌,也明白了音乐中的情感起伏,只是年少时的那段往事已经远去。我不知道今天的秋云在哪?她是否过得幸福和快乐?
当曾经熟悉的旋律悠悠传来时,蛰伏尘封的心情连同往日的鸿泥雪爪就会在心之一隅悄然复活,让自己莫名地感动和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