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掉头摔门离开,决绝地奔向另一个女人。妈妈的泪立时就像河流决口了。丫丫疯了一样朝那个背影扑过去,抱住他的臂膀。然而这只臂膀,这只曾无数次搂抱过、搀扶过自己的臂膀,此刻却凶狠地将她推搡开来。她踉跄跌倒,被赶来的妈妈揽入怀中,两条泪河交汇奔流。过了一段时间,妈妈用牙齿咬断泪水,朗声扶丫丫站起。丫丫一挺脊梁,觉得自己忽然和妈妈齐高,仿佛已年有十八。其实当时她才刚高过书桌,年方八岁。
丫丫从此改了亲热的称谓,叫走了的他为“那个人”。
母女俩开始相依为命。妈妈发誓,一个人也要给丫丫两份爱。没有工作的妈妈,早晨捡煤核,晚上拾菜帮,白天给人家糊一个才一毛钱的纸袋,直到手指僵直,关节嘎嘎作响。她把丫丫打扮得漂亮光鲜,和有爸爸的孩子无二致。只是在家里,妈妈从不提那个人,丫丫也不提。就是谈到别人家的事,对与此相关的至亲称谓,丫丫也尽量不提。
但心里还是想他,特别是在困厄之时。一次被男孩欺负,丫丫就盼着,要是那个人提着盒子炮赶来,“叭”的一枪把他撂倒就好了。又一次得肾炎住院,丫丫肿着眼朝病房门久久张望,巴不得那个人带着洋娃娃和大白兔奶糖即刻出现。
那个人一直没有来,妈妈倒走了。妈妈是累死的。临死前,妈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起那个人,语气平和竟没有一丝怨恨。殊不知,这倒激起了丫丫更大的怨恨。丫丫咬牙切齿地和妈妈相拥而泣。
一晃丫丫已五十有余,丈夫病逝,又无子女,毫无依傍地一人生活。她总被孤独追,寂寞咬,恓恓惶惶间竟得了乳腺癌。从过去不知为谁活着变为现在的不知为谁治病,几个月过去,曾经亭亭玉立的一个美人儿变得形销骨立。主治医生断言,丫丫余下的生命不过半年了。
突然有一日,那个人来了,不,是那个人的消息来了:他得了老年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听完亲戚的转告,丫丫感到一种幸灾乐祸的惬意,脱口而出的是一个脆生生的“该”字。她向人家诉说那个人的无情无义,申明自己已身患绝症无力量亦无义务相帮,等等。然而,就在她作出这个表示的第三天,她竟背叛了自己,心儿酸酸,步儿匆匆地奔向那个人去了!——无论如何,总得在临死前见他一面啊!
脏乱腥臭的居室里,那个人失去了先前的健壮和精明,躺在床上孩童般的向她憨笑着。他不知来人是谁,只是惴惴地伸岀苍老的手索要吃食。丫丫的泪水又一次像四十几年前那样涌流,怨恨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突然觉得自己死不得,马上挽起袖子,炒菜做饭洗衣擦地,忙得不可开交。令她奇怪的是,往常动辄就疲惫不堪的身体如今却无比轻松。回到家后,她香香地吃了顿饭后又美美地睡了一觉。这是她患癌症后从没有过的现象。
从此以后,天天如是。三个月后,那个人和丫丫都胖了一圈。到医院复查,丫丫的癌肿瘤显著缩小,癌细胞扩散明显减缓。她活了下来!医生感叹,孤独寂寞的丫丫需要“被需要”,“被需要”有时也是特效药呀!
万万想不到,那个人最后躺着来救自己了。这一天,饭后,看着那个人舒坦满足的样子,丫丫终于改口,对他说:“谢谢您,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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