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之《仙女讲故事之鬼楼 》惊悚(上)

发布时间:2024-07-19 03:02:52

  

这两天一直在下雨。
  沈阳的雨,很没道理,不下的时候一个月连滴眼泪也没有,下起来就好象琼瑶剧一样水连天水连地,再加上最近城里的主干道都在施工,搞得全城的排水设施都出了问题,一片水乡泽国的景象。
  抬头望望天,恍然觉得自己老了,就在五前,我还最盼望着下雨,这样就可以趟水上学了。可现在,我只惟恐湿鞋而已。
  是啊,周憬若,已经是个二十四岁的老女人了。
  宇晖来了电话,让我到新房子那里去擦地板。他说下雨天好干活,不热。
  身体里流着神的血液的人,也是像别人一样要办一个世俗的婚礼的,也一样需要一个新房子。所以我们在沈阳的近郊张士开发区买了所带花园的房子。
  我想我从今将要告别那些神神怪怪的生活了,专心地做个好主妇。
  所以我撑着伞,来到南站,坐上了“三隆世纪城”的业主班车。
  班车里人不多——在那个地方买房子的人大多有车,所以这班车一向生意冷清——有一对中年夫妇、一对年轻情侣、还有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小孩子。
  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铁西区卫工街附近,那对中年夫妇中的妻子忽然对丈夫说:“老刘,你说的那个‘楼’是不是在这附近啊?”
  一听到“鬼楼”二字,车里所有的人都支起了耳朵,包括我在内,或者说尤其是我,更加兴奋。
  那个“老刘”看到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的样子,也很兴奋,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对对对,就在前面,一会儿就能看着,挺高一座大楼,里面一个人没有——都十多年了,说是在里面住的人晚上是躺在床上的,早上一醒来就在地上躺着,而且半夜还总有女人哭。”
  这样的故事,在我看来,不值一哂。因为我见过太多。

 比起“除灵人”来,我更喜欢叫自己“接引使者”——自从找到我那位犯了天条的父亲之后,我就正式被神族接纳为其中一员,不过只能干神仙们不愿意干的工作,就是把众生放到他们该存在的地方。我倒很喜欢这个工作,因为我喜欢世间的平衡。属于阳间的人类就该在阳间老实待着,而鬼魂们也应该到它们该去的地方去。到现在为止,我所捉到的全都是从“下面”跑到“上面”的,还从来没有遇到像我父亲当年那样从神界“下凡”的呢,所以事实上我成了一个女钟馗。不过我跟钟馗可不一样,我只护送鬼魂离开(或者这可以叫做遣返),我从不杀它们,更不吃它们。
  车又走了五分钟左右,那个“老刘”突然喊道:“快看,就是这座楼!!”
  车里的人全都抻着脖子看,我也不例外。
  的确是座诡异的大楼。
  十多层高、灰色的楼体、清一色的钢窗——只不过大部分窗子的玻璃都已残破得不像样子。整座大楼没有丝毫的人气,看不出有人住过的迹象。整个看来,像个钢筋水泥的牢笼。
  那个老刘还在说:“看!这么大一座楼,一户人家都没有!这楼就是没人敢住,早先的住户都搬走了,后来迁来一批搬走一批,政府派警察住进去也不好使!警察不睡觉蹲坑几天几夜都没事儿,可只要一睡下第二天早上就在地上。这楼这么荒废着都十几年了。”
  立刻有人说:“那就把这楼拆了得了呗。”老刘反驳道:“一直说要拆,可是肯定这里有事儿,万一拆了盖别的还这样呢?那不白费钱了?”
  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车子慢慢驶过了这幢灰楼,好象司机也贪看热闹故意开得很慢。
  突然,“咔嚓”一声,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天而降,天空好似咧开嘴大哭起来一样,原本不大的雨变得极为狂暴,瞬间出现了无数冰雹,敲得车顶乒乓做响,车里的人立刻把车窗关上。路上的行人也像被放了快镜一样奔跑起来。
  在闪电撕裂天空的一刹那,我望向那幢楼,在我的眼里骤然出现一幅令我惊怖的图景:闪电击中了大楼,整个楼体打出一道电光,然后,从大楼某一层的某个阳台窗子里伸出一个女子的头,她好象在呼喊着什么,还没等我看清,这个女子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团黑气,幻化成两只巨手将她拦腰抱住,从那个阳台上“嗖”地将她扔了下来!
  女子的惊呼声、在风雨中打开得像朵百合的裙子、惨白的人腿、血雾、倏忽不见的黑气、闪电夹杂着冰雹打在人体上的劈啪声……
  我闭上了眼睛。
  不用回头。
  车里的人看不到。
  他们正在惊诧于大雨的突如其来。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我们所无从知道无从了解的。你看那水中的鱼,呼吸、畅游,多么惬意;海中的生灵跟陆上的截然不同,所以海底的世界跟陆上世界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了,同样,地底世界也是一个奇妙而多彩的世界——各种生灵以不同的方式生存着,只是利用的介质不同而已,那么,就总会有些人类不知道的介质来组成另外的世界。总会有另外的生灵利用另外的介质存在着,只是人类看不到。
  眼闭,花未必寂。
  “她”也是一个在不该穿行的介质中穿行的物体。
  而且,这不是“她”所愿意的。
  看来我的主妇生涯得放一放了。
   也许神的血液中有多管闲事的成分。
  我一说起这事宇晖竟也十分支持——原本他说希望我婚后老实一点,不要总是惹祸上身——看来一段日子以来的装修工程搞得他的头也大了,早就想找点别的事做了。
  于是我说最简单的就是我去住一晚,约“她”出来谈谈。可宇晖立刻反对:“不行啊,咱不扯那事儿,怎么说也得调点人手来,你现在已经‘退役’了,不要总是以身犯险,把朱砂和雷帝叫来吧。”
  “不。”我有些恼怒,谁说我“退役”了?结了婚的职业女性依然可以继续工作,谁说我结了婚就不可以除灵了?
  “那就我去。”宇晖一副大义凛然外加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乜斜着眼看他:“‘她’是个女鬼……”“你你你……你不用这么警惕吧?”宇晖的表情有点好笑。
  “哼,我说我去就我去,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你要是不放心,就在那楼对面找间房子监视着。”我并不是一个如此霸道的人,只是,现在我必须强硬,我不能让任何人取代我去跟“她”会面,因为我隐约觉得,“她”特意在我面前制造出幻象,目的就是叫我去。
  能看出来,我的话令宇晖有点不满:“憬若,如果论捉鬼的能力,我不比你差。”
  我轻笑:“可你不是除灵人。” 
                  
  通常捉鬼之前,也是要上些装备的,就好象特种兵出征一定要带些随身武器。不过我不是和尚道士,用不着什么法衣灵符之类的,我只静待黑夜的来临,就可以张开我的黑翼穿梭于不同介质之中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也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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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是什么?
  难道他们生前不是和世人一样流着温暖的血液的人类吗?他们也曾有家、有人、有感情、有笑、有泪……那么,人们为什么要怕他们呢?
  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哭它也哭,你笑它也笑——这是位哲人的名言。
  其实,鬼也是一面镜子。你认为它是能杀人吸血的怪物,那它就是;你认为它是书生心中的美丽孤魂,那它也就是。你怎么待它,它就怎么待你。因为鬼也是有心的。
  人生下来就有一颗心,它是空明而纯净的。心必将走一个圆周:经过无数人生经历、心里会装满了爱、欲、嗔……等到人死的时候又重新变得空明而纯净。所以,鬼的心必然是空明而纯净的,它什么都没有,而你用什么心容纳它,它就变成什么。我们的心就像不同形状的容器,把鬼塑造成不同的样子。
  除灵者,一向以“攻心”为上策。
  只有任嘛不懂的二半掺子才用什么法器。
  所以我不但不带任何法器,而且还让宇晖不要走近,以免他过盛的阳气将“她”吓跑。
  阳间的鬼魂,无法转生,无从藏身,无法生活在阳光底下,无法真正地呼吸,就像被人遗忘的弃婴,得不到任何关怀,已经够不幸了,它们所带着的戾气完全是由于不平的郁结。所以必须走近它们,接触它们,才能理解它们,甚至爱它们,然后才能做到安全地让它们离开,并且不惊扰人类。其实,人类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它们,因为它们才是弱势群体。更何况,那幢大楼里的孤魂是以一种“冤鬼”的姿态进入我眼眸的,我必须保证“她”不至于因为受到伤害而抗拒我。 
                  
  夜了。
  下过雨的夜里,月亮格外皎洁,冷冷地挂在天边,好似悬挂在地狱之门上的探照灯。
  经过十年的治理,沈阳的空气开始好一点了,夜里竟然能看到星星了——或许这也得益于铁西区诸多国营工厂的倒闭停产。我走出三隆世纪城,抬头望望,夜空里的星星还不是很多,我所能看到的都是星星中的精华,只有亮度最高的星星才能把孤傲的光穿透沈阳上空重重污染的云层。那些距离我们几百万光年之远的星星赐与我们的是几百万年前的光——星光要经历百万年以上的旅途才能走到地球,我们所能看到的星光竟然是地球上最古老的东西,有什么理由不感激时间的永恒呢? 
对于仍然“活”在阳间的鬼来说,这种永恒尤为可怕,因为他们所走的是重复的路,或者只能囿于某些地方难以自拔。或许,“她”就是这样一个鬼。
  我打了一辆车——我毕竟不能在依然人来车往的夜里十一点多的大街上使用双翼飞翔——我不知道如果司机知道我是去“鬼楼”还会不会拉我。看来真应该贷款买辆车了,神仙的法术有时还不如现代科学来得方便。
  大众POLO普通配置好象还不到十三万……
  胡思乱想间,卫工街十三号到了。
  那座灰楼在夜里更加孤凄。
  周围所有的高楼矮楼都有着或明或暗的灯火,有的窗子里还透出电视的声音,只有那幢楼连半点光亮和声音都没有,高高的,桀骜地,就那样冷冰冰地站着,残破的玻璃使一扇扇窗子好象缺了牙的嘴,依然完好但却脏得发乌的玻璃们反射着街灯的流光,雾蒙蒙,闷吞吞。那种破败的气息向人类透露出一种危险的信号。
  我在楼前下车,付了车钱,司机惊讶地“啊”了一声。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大概我的形象十分诡异——超长卷发,黑衣黑裙,临出门忽然觉得冷还围上了一条千鸟格子大披肩,长长的流苏直要拖在地上,在这黑咕隆冬的“鬼楼”前就像一个偶而来窜门的女鬼。
  我对那司机笑了一下,然后信步走进大楼,我听见身后那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开跑了。 
                  
  肩胛骨上有点痛,我的翼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快步走进大楼,拿掉披肩,围在腰上,好让自己舒展一下身体,以免翼过早开放,影响我的行动。
  楼里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光通过玻璃的破碎处渗进来。
  在我想象中,这样破败的一座楼的楼道里应该充满了我最讨厌的腐烂气息和各种年代遗留的杂物,但是竟然没有。这里的空气很干净,可能是因为窗子都破了,通风比较好吧,楼道里也很整齐,也许是因为“她”是个爱干净的鬼,在这里时时打扫。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我只长了一双人类的眼睛,而且还有点近视。 
这是一幢公寓式的住宅楼,每层楼就是一个单元,每个单元有十数个房间,如果这楼荒废的时间已有十几年了,那么它落成的时间应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那时,这应该算是比较高级的住宅。
  我打算从一楼开始往上走,一间间地查看。
  白天我目测这座楼大概有十几层,我想大概要有几百个房间吧,这样一间间查一定会累死我,不过我打算在每间看过的房间都画上封印,让“她”不能再走进,这样总会逼“她”现身。
  我开始在长长的走廊里前行,楼道里回响着我自己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咚”、“咚”、“咚”……
  我有点后悔,怎么没穿布鞋?在这空洞漆黑的大楼里,这种声响我自己都觉得很瘆得慌,真是有点装大像了。
  我拿起手电,照到第一扇门上。
  门锁处只有一个空洞。
  妈妈总是说“幸福的门只要推一下就开了”,所以我这一生有好些时候其实是在推门。但是,我能推开的门不见得都藏着幸福。正因为有门的存在,才有门后不为人知的危险,所以我在关押父亲的神殿里摧毁了所有的门,让神的世界也变得通通透透,不再高高在上,故做神秘。
  我伸手,推开眼前紧闭的门,一股霉味儿夹杂着某种温血动物的腐臭气扑面而来。
  眼前的屋子空荡荡,没有家具、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真正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她”不在这屋。
  我正要关门,突然听见黑暗中有“扑扑楞楞”振翅的声音!还伴随着人耳几乎难以察觉的尖利啸声。我把手电向上一照,果然,房顶的暖气管子上密密麻麻倒吊着上百只蝙蝠。我的头皮有点发麻。大概是我的呼吸惊扰了它们,一些蝙蝠正振着翅膀做势欲飞,好象立刻就要冲下来要攻击我。
  我“砰”地一声带上门。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蝙蝠根本不会吸血,它们只吃蚊子。但我讨厌这种长了老鼠脑袋却不如老鼠可爱的会飞的动物,尤其是那么一大群聚集在一起,它们发出的超声波闹闹嚷嚷的,让我浑身难受。
于是我开始尽量跷着脚走,少接触地面,即便这样,还是一脚踩上了个肉乎乎毛茸茸的大耗子,它“吱”地一声逃开了,我也吓得“啊”地一声尖叫——这个时候要是有人从这楼前经过,看到里面恍恍惚惚的手电筒的光,听到女子的尖叫,估计鬼楼的传说会更添韵味。
   我就这样在窜来窜去的老鼠群中穿行,还得防备蝙蝠的袭击,我一扇扇地把门打开,然后巡视、关门、用手指在门上画出我的封印之咒。
  我是“随心所画”,有时是六芒星,有时是四楞剑,有时是动物,有时干脆是张人脸,我想到什么就画什么,反正只要我碰触过的门,我都有能力让“她”进不去。
  这样一路折腾着,我已经上到了七楼,我的手表上的荧光指针告诉我已经过了午夜了,如果没什么意外,这个时候的“她”是能力最强的时候,大概会现身找我的麻烦吧。
  七楼的房间也被我一一查封。我开始往八楼行进。
  走在楼梯上,我忽然寒毛一乍,月亮瞬间亮了一下,缓步台上的破窗子被风吹得“嘎吱”一响,我心里凛然——“她”在。
  我的背后有些痒,不仅仅是翼要张开,是那种“如芒在背”的微痒——你有没有在黑夜中被人跟踪过?心里忐忑地知道身后有人但却看不见人在哪儿,脖子上的寒毛会都竖起来,风一吹,就会微微地痒。
  她在我后面!
  我很紧张。
  我原以为我不会。
  因为鬼见到我通常躲之不及,还从没有过能够悄然无息地潜到我身后的鬼!
  我不回头,因为我不想回头。 
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大人们讲这样一个故事:猎人回家晚了,走在黑暗的小路上,突然,身后有两只手搭在他的脖子上,猎人不敢回头,因为知道,那是狼——只要他回头,狼会狠狠地对准他的咽喉下口;于是猎人把狼爪抓住,向上一举,顶着狼的头让它没法张口,就这样一直把狼背回家,在亮处击杀之。
  这个时候,不能回头。
  我站着,不动。
  冰冷的气息就在我身后,凝固着。
  “她”也不动。
  我身体里的血开始澎湃,我知道,我紧张的时候身体里会有应激反应,我的翼会张开,那是一双锐利的翅膀,会割伤“她”——我有点着急。
  可能我的踌躇增强了“她”的决心,寒气迅速贴近我!
  一双冰冷的手搭在我的脖子上。 
                  
  那是一双冰冷的手。
  或许那手曾经很美丽,有着纤细的十指和健康的指甲,春葱一般。
  然而,现在,这十条冰就缠绕在我的脖子上,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指甲扣在我的肉里。
  我身体僵硬,我不能动,动得太激烈那尖尖的指甲会划破我的脖子,而我那嗜血的身体会因此发生变化,伤害到“她”。
  “她”没有恶意。
  我感觉“她”的手并没有使上力量,只是掐着我的脖子而已。大概“她”只想吓唬我一下。“快放开,不要开玩笑,”我的声音很低沉,我不能显得害怕,更不能显得愤怒,“你再不放开你会后悔。”
  “她”笑了,“咯”的一声,然后却把手掐得更紧,那十条冰柱勒得我喘不过气,我的额头上开始暴起青筋来,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我的身体是不听我的大脑指挥的。本能地,我抓住“她”的手向外一挣,这时我身体里的“定时炸弹”爆炸了——我感到背后的皮肤一阵灼痛,我那黑色的翼又一次割开皮肤、割开我的黑连衣裙,破茧而出,划出两道黑色的闪电,巨大的冲击波打在楼梯上、玻璃上、墙上,墙体忽悠地震颤一下,发出爆裂的声音,墙灰和泥土还有碎玻璃“纷纷而来下”,在黑暗中扬起一阵尘土——衣服的后襟一定都破了,带围巾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第一次展开双翼是五年前的事。在神殿,目击者雷帝向我描述“头发散开像个刺猬,脸色铁青,眉含煞气,眼睛瞬间放射红外线,黑漆漆的大翅膀挂着血丝,背后的衣服碎成一条条的,既没有神族优雅的威严也不像鬼魂有轻灵的魅气,倒有种邪恶的霸道,如果有尖耳朵,十足的修罗道。”我这副样子,别说是鬼,就是当年的神族也吓了一跳,她看见了会吓坏的。
  我听见在我的翼展开的刹那,她发出“啊”地一声惨呼,她一定受伤了,我猛然转头,振开翅膀,高悬在楼梯上空搜寻她,但却只见到跌坐到地上的一个人型的身体,泛着微弱的青光,还没等我看清楚她伤成什么样,她爬起来倏忽不见。
  “不要跑!”楼道里很狭窄,我顾不了很多,只好振翅俯冲下去追她,楼梯栏杆“咔”地一声被我的翼打断了,楼梯晃悠了一下,几块水泥砸落到下一层楼。我正要继续追,忽然眼前无数的蝙蝠尖啸着排山倒海地向我扑来,发出那种磔磔的类似啃骨头声的音波。这声音令我恼怒,我张开双翼向它们扇过去,“轰”地一声,八楼的楼梯全塌了,蝙蝠们的血肉跟水泥块混在一起炸成了碎屑。楼里的钢筋露了出来,像鬼判手里的长矛。
  处理蝙蝠的时间虽然仅有一瞬,但是等我飞到走廊,却没了她的踪影。
  如果现在让她逃掉她恐怕会慌不择路跑出大楼跑到别的不该去的地方。这可不行。但如果我继续在这大楼里飞,恐怕到早上这“鬼楼”就不复存在了,连她只怕也会直接被我送到冥界的,所以我扬手,指缝间射出暗红的光线,织成我自己的“结界”,把这幢楼整个装在里面。 
   
  “结界”是一种物质。或许叫“介质”更准确。就是说用结界可以把一些东西封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外界分离。比如水,就是一种结界;冰也是;人心也是。使用结界,就没有人能看到这幢楼里的鬼影幢幢了,而且,结界中的物体也出不去。世上使用结界比较成功的例子是“穿墙术”,把墙装在自己的结界里,然后就可以信步漫游了。
  我把她封在这里,这样我可以收了翅膀,慢慢搜寻。我的结界里要明亮得多,我的眼睛会比她适应。
  我定了定神,一旦光亮主宰世界,我的心也会安稳许多,翼就慢慢消失了。我摸摸后背,果然,衣服破了,好在我早知道是这种下场,穿的是件时尚地下淘来的便宜货。背上还有点粘乎乎的东西,大概是血。我把披肩围在身上,开始气定神闲地寻找她。
  她把自己的气息藏得很好,或者是,她伤重到发不出一些寒冷的气息了。
  “你出来吧,我会给你治伤。”我向着不知是什么方向说着
现在,她就像只受了惊的小猫,想让她出来太难了,得慢慢哄骗。
  “如果我不给你治伤,你的伤口是不会愈合的。”我开始推开每个房间的门,在我的结界里,她无法运用鬼术逃遁,她只能藏在某个房间里。
  楼道里依然回响着我的皮鞋声,不过现在我听着这声音没有了心慌的感觉,我想,大概她听到我渐渐逼近的脚步才会心慌。
  “快出来,你自己也该知道你对付不了我。投降吧,本人优待俘虏。”
  终于,我听见了细小的啜泣声,鬼魂的哭泣是细小而悠长的,不那么尖利,也不咆哮,没有泪雨滂沱,只是缠缠绵绵的一直不停。正因如此,鬼哭才令人害怕。
  这哭声来自我前方的一个房间,我走到门前,对门里面说:“我要进去了。” 
                  
  推开门。
  这是这幢楼里唯一一个能住人的屋子——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没有蝙蝠和老鼠,窗子虽然紧闭,但却都没有破,地面干干净净,屋子的一角放着一张单人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就蜷缩在单人床的一角喁喁哭泣。
  我站在门口打量着她。
  她是个真正的“小鬼”。就算她有脚,站在地上,估计也不会超过一米六。身体瘦瘦小小的,蜷在一起,楚楚可怜。她身上的青光很微弱,身体几乎透明,一点蓝火在周身游走。她透明的身体上有很多割痕,流出粘稠的树胶一样的液体——那是鬼的“血”。如果再不给她止血她会衰弱而死,魂飞魄散。
  我走近她,她吓得止住哭泣,抱着手臂,直往后缩。我拉起她的手,将左手拇指放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缓缓注入我的“气”,武林高手大概也是这样治伤的吧?她想挣脱我,可是已经没了力气。
  大约过了烙三张大饼的时间,她身上的割痕开始慢慢消失,也不那么透明了,身体忽闪忽闪时明时灭,一会儿就泛出乳白的颜色,青光渐渐包围住她的全身,开始能看清实体的模样了。
  她死时不会超过二十岁。尖尖的脸蛋上几乎只剩一对大大的黑眼睛,嘴唇薄薄的抿在一起,黑黑密密的头发上戴着个八十年代初很流行的白发卡,身上穿着那时流行的白色的确凉裙子,看起来是个学生的模样——她仍旧穿着死时的衣服,说明她还从没到冥界走过呢,因为到了那里的鬼会被换上统一的“号服”。看来她是在这幢楼里毙命的冤鬼,于是一直固执地不肯离开,拒绝超生。
  在我观察她的时候,她竟合起眼睛,沉沉睡去,后来,头一歪,就靠在我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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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体很轻。
  生前做的坏事越少,死后灵魂会越轻。这是灵异界的常识。
  坏事不管多么隐秘,最后仍然会在人心中沉淀成一些渣滓,就像大便,没有排出体内人的身体自然会重一些。假使一个魂魄充满了渣滓,就像人全身塞满了粪便,污脏而且沉重。通常沉重的灵魂是难以飞升到所谓的天堂的,只有向地狱的底层沉下去。其实,地狱是水做的,灵魂越重,沉得越深,浮上来的机会越小。
  这个小小的灵魂,几乎没有任何分量。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恢复成了不透明的人形,然后她醒了,睁着带些好奇和恐惧的大眼看着我。
  我看看手表,三点多了。再过一会儿,天会蒙蒙亮,大地上的生灵会享受凌晨时最美的梦,因为在沉沉的午夜,没有光线,梦是黑白的,只有凌晨有微光的时候,梦才会变成彩色的。
  可在我的结界里没有什么天黑天亮,始终是暗红的灯火辉煌。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我问她。
  她怯怯地说:“你不是来抓我下地狱的吧?”她的声音娇弱但却沙哑,很特别,明显地底气不足。
  “我是来抓你的,但是下不下地狱要看你的表现了。”我对她笑笑,尽力地表现出平易近鬼的模样。
  “你真好看,”她由衷地说,“不过刚才的样子真可怕。你的翅膀呢?”她心有余悸地看着我的后背。
  “我的翅膀只有在我身体遇到危险和伤害时才会张开,要是你没有掐我的脖子,我也不会伤到你——为什么吓唬我?如果不是我而是人类大概会被你吓死了。”
  “我只是想把你吓晕,然后我就可以附在你身上出去了。”她看起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惴惴不安。
  “那么我路过的时候你做出幻象来也是想吸引我过来?”
  “什么幻象?”她的眼睛告诉我她的确不知情,那么,那幻象是怎么回事?她接着说:“已经有好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所以我一直很憋闷,有时只好附在老鼠身上出去透透气,感觉很不好,而且不安全。所以你一来我就想要附在你身上。” 
 我笑了:“你就没发现我不是普通的人类?”
  “我分辨不出来。”
  “那么没有鬼判找过你吗?”
  “有,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有点匪夷所思:“鬼判找过你?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们说,没有人给我按七烧纸,所以我只能当孤魂野鬼,但是他们觉得不该是这样,他们说我死得糊涂,没法判我,不应该有鬼籍,可他们想让我有个安身之所,,所以在跟阎罗办我的签证。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可是好象很难办,鬼域不收我,又不能让我还阳,天界也没有派我的签证。有的时候鬼判会来看我,他们告诉我只能在这里等着。”她说的时候很平静,我却听得很凄凉。
  她怎么会不被三界收留?她是怎么死的?
  我看看她,很普通很弱小的一个鬼,没什么大的法术,也没吸过血。忽然,我看到她的身体又开始忽闪忽闪的,极不稳定,她的脸色开始变得半透明,身体出现了双层的影子,她蹙着眉头,说了一句:“又开始了……”然后就扶着床头干呕起来。
  “你……”我的震惊难以表达:“你死的时候怀着身孕??!!” 
                  
  怀孕的女鬼的确没法判——没出世就死亡的胎儿要在天堂边缘漫游,成为最小的天使,如果胎儿死的时候母亲活着那么他们就分开了,母亲死后的归属就跟这胎儿无关;可是如果母亲跟胎儿一起死亡,那么他们的魂魄就没法判定归属,婴灵只能到达天堂的边缘,而母亲的魂不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没法前行,因为她和胎儿分不开。
  这种情况,令人头痛,难怪判官没办法。
  可是,她看起来死的时候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她活在八十年代,那时又不像现在这样民风开化,她怎么会怀孕?看不出一副乖女模样的她竟有如此开放。
  她呕完了,静静地靠在床头。她生前一定是个敏感得不得了的人,因为她好象看出了我的疑惑,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带着点受辱的表情默默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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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承认,在我看出她有身孕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转出了无数龌龊的念头。
  她是被强奸后发现有了身孕自杀的?或者是跟同学偷尝禁果怀了孕走投无路而自杀?要知道,八十年代的人对什么贞操节烈的事还是很重视的,未婚先孕是件极其严重的事,就算是被强奸而怀孕,受害者非但得不到同情,还会被世俗的流言淹死。少女怀孕肯定不敢告诉家长,然而又不像现在这样随便找个医院就可以打掉,那时到医院堕胎必须得有单位介绍信,还要丈夫陪伴,如果她真是未婚先孕,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有点艰难地问她:“你……你是被谁欺负了然后怀了孕?”我现在一定像个在妇联工作的三八。
  她立刻逼视我,小脸变得愤怒极了:“没有人欺负我!我乐意的!”
  ——看来是后一种推测。
  相爱的人在一起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难免会逾越“最后的防线”,可是一不小心搞大了肚子,男孩子一跑了之,不能付起责任,女孩子又怕又气,越想越没了办法,只好一死了之。那个压制人性的年代,这样的故事足够惊世骇俗,但却不知有多少。那时的人生活内容极不丰富,再加上有足够生活热情来管闲事,东家长西家短,制造出一些流言真能杀人。
  我带点悲悯看着她小小的身体,但我骤然明白其实我的悲悯只不过是为了让我自己感动,这种为了悲悯而产生的悲悯其实是一种孽,反而会比那些流言更令她受伤。于是我板起脸,像个真正的鬼判那样问她:“说吧,你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自杀?年纪轻轻的不好好活着自杀玩!现在没处容身后悔了吧?!”
  “我没有自杀!!”她把身体转过来,很激动地对我嚷着:“我全身心地等待着我的孩子出世,等待着我爱的人跟我结婚我怎么会自杀?!”
  我有些疑惑,难道她是被杀的?是谁如此狠心对这样一个怀有身孕的柔弱女子下手?
  我看到她的脸由于生气而笼罩上了深重的青光,于是我拉起她的手,真的像个妇联的事儿妈一样把“温暖”带给她,我很真诚地对她说:“讲讲你的事吧,这样我才能根据你的情况想办法让你超升。”
  她挣脱我的手,靠在床栏杆上,吁了一口气:“我不求什么超升,但是,我可以跟你讲,因为我想让你帮我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
  她用手拨了一下额头掉落的头发,面容凄楚而美丽,大大的黑眼睛蕴了些雨水在里面,我看着她,这小小的女孩就像朵初开的铃兰。 
“我姓吕,因为出生的时候手臂上有一颗青色的痣,所以,我的名字就叫做吕含青。”说着,她抬起左臂,给我看手臂内侧的青痣,圆型的、米粒大小,“我是独生女,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他们很疼我,就算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们也想尽办法教我念书,所以文革结束的时候,我跟着他们回城,顺利地跳级上了高中,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后来恢复了高考,我一下子就考上了东北工学院*,学建筑学,因为我从小就喜欢搭积木,我总觉得,盖房子就跟搭积木是一样的,我想象着将来能设计一幢大房子,让所有没地方住的人都住在里面……”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有点落寞,“我上大学那年是79年,我才十六岁;当时,刚恢复高考,东工里面多大岁数的学生都有,有的学生都三十五六了,比老师岁数还大,大部分学生也都比我大很多岁;十六岁的我在他们中间就像幼儿园的孩子,虽然他们有时逗我玩儿,但并不是真正地重视我,跟他们在一起我好象格格不入,我知道他们只不过把我当小孩儿,当成一个小妹妹。”她微仰着头,好象在回忆,渐渐地,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而生动,柔软的嘴角微微地翘起:“只有他不那样对我,他了解我心里所想,真正地把我当成一个女人来看,尊重我,重视我……”
  我看着这个沉浸在甜蜜往事中的女孩,有点恍惚,就算身死,心里还是会记得爱人的好,时间和空间似乎只能淘汰该淘汰的东西,能够沉淀的回忆,全都是我们想记住的。
  她拂去额前一缕碎发,神色有点娇羞,就连惨白的脸也好似稍微有了些红晕,谈到爱人的女孩都会有这种神色:“他叫梁亦知,是我的同班同学,比我大三岁。只有他能懂我。我说我要盖座最美的城堡,他说我就是那城堡里的公主。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觉得我是一个大人,于是我们就开始谈恋爱,连双方家长都见过了,我父母很喜欢他,他父母也对我很满意;只是家长们说我还太小,他也还年轻,要等到我们毕业了之后才允许我们结婚。我们俩曾经说过,在毕业设计的时候一起设计一幢大楼,他的爸爸当时是国土建设管理局的干部,正在审批一个住宅楼项目,后来就把这个项目交给我们设计了。”
  我叹口气:“你们盖的,就是这幢楼吧?”
  “是的,”她的语气仍然很平和,“在我们毕业的前夕,这幢楼竣工了,当时是打算分给铁西法院的职工住的,我们俩也因为设计成功而被奖励了一间房子。”
  “就是现在这一间?”
  她低头“恩”了一声,然后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就是这间房子,在这里,我做了他的新娘。我们没有结婚,可是……可是……他等不及了。我想,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一毕业就结婚,也是早晚的事,就答应了他。”
  她看起来很羞愧,我想告诉她不要抱着八十年代的思想不放了,如果是现在,他们俩谈了四年恋爱到结婚前夕才**简直可以被封为圣人和圣女了。但是我没那么多事,于是就听她继续讲下去。
  “后来,过了几天我们就毕业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我觉得什么都不对了,我以为我是病了,可是上医院查了才知道原来我怀孕了。可是这个时候亦知上北京去开‘青年建筑设计师座谈会’了,我只好告诉我父母,也告诉了他父母。他们当时只是说了我几句,说我们太过心急,也没说别的,然后就开始操办婚礼,只等亦知回来就让我们结婚。” 
她说到这里,脸色开始变得更白,忽然她浑身发抖,好象在回想什么可怕的事,我抓住她的手:“怎么了?含青?”她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我是在想那个可怕的日子,我的忌日。” 
                  
  注:东北工学院,现在的东北大学。
  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触动某人的心弦。让别人忆起不愿意想起的事是残忍的。让一个鬼回忆自己的死状尤其残忍。但是,如今我却一定要如此残忍,我隐约觉得,她的故事有很多隐情,只有破解了她的死法,才能引导她离开。
  她好象尽力在使自己平静,但是还是忍不住抖得厉害。结界外面,是宁静温暖的夏天的早晨,而在我这暗红的结界之中,一个女孩却冷得发抖。
  “你很冷吗?”我问她。
  “没关系,我一直这样冷冰冰地,习惯了。”
  我叹了口气,把我的披肩给她围上,就算是鬼,也需要些呵护,让心保持能够回忆的温度。
  渐渐地,她平静下来,开始用她柔和而沙哑的嗓音继续讲下去:“我的忌日,是1983年7月23号,刚好就是我的生日。我和亦知的婚礼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只有这房子还要最后地收拾一下,我满心期盼地在这间屋子里收拾东西、等着亦知从北京回来。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中午的时候还有一阵子下起了冰雹,天空很黑,这房子当时还没有最后进住,只有几家人在装修,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间屋子里等着,很害怕。本来爸爸妈妈说要给我过生日,因为我满二十岁了,可以结婚了。*可是因为亦知发电报说一定会在我生日这一天赶回来陪我,所以我就在婚房一直等着他,还做了很多菜。我等了一天,直到晚上,他也没有来。这幢房子当时由于没有正式进住,供电系统有点问题,屋子里的灯总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的,很吓人,所以我就打算先回家等着。可是,我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有人敲门……”
  我忽然浑身发冷,不知怎么,我很紧张,我脱口而出:“不要开门!” 
她凄然一笑:“现在我真的希望那时没有开门。可是那时我认定是亦知回来了,就赶紧跑过去开了门,跑过去的这几步,我心里还像刚刚跟他认识时那样,见他之前就‘扑通扑通’地心跳,可是开了门我的心几乎就不跳了——竟然是个蒙面的人,就像电影里那样,用一块黑布把头和脸都蒙住,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我还没反应过来,都没来得及叫一声,那个人就把我的脖子掐住了,然后用脚把门踢上了。我马上就明白是有人抢劫——其实那时我想错了,他根本就是想杀我而不是想抢劫。我被他勒得说不出话,就拼命指着我的皮包,我想告诉那个人他要钱我可以给他,我想求他不要杀我,因为他杀了我就会杀了我的孩子。后来我实在喘不过气,我就拼命抠他的手,拼命挣扎,我狠狠踢了他的下身一脚,他一痛,手一松,我就挣脱了,我逃到阳台上大喊救命,刚喊了一声就被他追上来拖住了;天那么黑,又哗哗地下雨,没人听见我的喊声……”她越说越激动,后来忍不住用手捂着脖子,好象那个梦魇依旧缠绕在身上,她眼睛里的惊恐深不见底,说到这里她的身体抽搐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
  我不忍看她如此难受,于是将她轻若无物的身体搂在怀里,我没法说什么安慰的话,我只能让她在我肩头汲取一些力量。
  她抽泣着说:“那个人抓住我,就把我按在阳台的栏杆上狠命地掐我的脖子,我喊也喊不出声,两手拼命地抓,后来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了,眼睛冒金星,眼前的东西也都模糊了,屋子里的灯还是亮了灭灭了亮,我的身体渐渐开始发飘,我想我可能是快死了。但是那时我忽然有个念头,我一定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说什么也要看清凶手的样子,就算为我苦命的孩子。所以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狠命一抓,扯掉了那个恶人蒙面的布……”
  我忍不住脱口问道:“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她却整个身体扑在我身上放声大哭:“我真恨不得在这之前我就已经死了!我真后悔扯掉了那块黑布!!杀我的人是……梁亦知!!我的未婚夫!我孩子的父亲!!!”
  她像只受伤的小鹿一样呜咽着,眼泪像决堤的水,这冰冷的眼泪,淋湿了我的衣服。我抱着她虚无的身体,开始喘不过气,我不禁一只手紧抓着床单,我的胸口一阵阵地憋闷,我的呼吸开始浓重,每吸一口气,胸口都好象被很多根尖刺刺了一下,通往胸腔的血脉似乎断了,想象着那个发生了凶杀的夜晚,我的头很乱,心里很难受——那摇曳的昏黄的灯光、窗外漆黑的天空和无尽无休的大雨、被爱人扼住咽喉的女孩……究竟这是个怎样的世界?是什么在扼杀如花的生命?
  我想哭。
  但是我不会哭。
  泪水在五年前就跟我绝缘了。那一次,我将一生的泪水用尽。  
但是,没有泪的哭泣更让我难受。我仰着脖子深深地吸气,直到整个胸腔裂开般痛。我拍拍哭得一塌糊涂的含青的后背:“你先靠在一边,我得站起来一下。”
  含青抬起泪眼看我,我起身,蹲下身,吐出一口血。
  我已没有泪,只有用血宣泄我的悲伤。
  还在抽泣的含青吓了一跳,从床上跳下来,弯下腰扶着我:“你怎么了?!”
  我擦去嘴角的血丝:“没事。放放血心里会痛快点。你没事吧?”
  “我没事。”
  我站起身,她的确很矮小,刚刚到我的耳朵,像个没发育好的孩子。
  我尽力使自己平静。我毕竟是个除灵者,在她面前,不能太脆弱。于是我帮她擦去脸上的眼泪,用平静的声音问她:“他为什么杀你?”
  “我不知道。”她的表情凄苦,我想我现在知道心碎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了,“我真的不明白,我死了也有很久了,可是我还是没搞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扯掉那层布时他脸上的表情,我们就那样对望着,我的意识模模糊糊,但我尽力睁着我的眼睛看着他,如果我们的孩子能看见,一定也是这样睁着眼睛看他的;我永远也望不了他脸上既凶狠又哀痛的表情,他咬着牙却流着眼泪,非常怕人;那一刹那我宁愿自己马上死掉,所以我很快就越来越衰弱,我知道自己在慢慢死去;后来,在我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用力一推,把我推下楼去……”说到这里,含青实在说不下去了,她低着头,似乎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也说不出话来,我们两个只好静静地站着。
  就在这安静的瞬间,我突然听见了细微的爆裂声,含青似乎也听见了,抬头望着我。我对含青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侧耳细听,果然,是剥离光线的那种爆裂声。
  有“东西”侵入我的结界。 
                  
  注:83年时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二十一,女二十。 
我不是一个滥施法术的人。但我最忌讳别人侵入我的结界。那就好象不速之客的造访,永远令我讨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会发出一种“场”,自己的“场”所能及的地方被人侵入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比如,身后的“场”由为强烈,当有人在身后如影相随一定会浑身难受。
  所以我对那细微的声音极其敏感,我想我的眉毛一定立起来了,这是我生气的表现。
  于是我就在那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想都没想地挥手发出几道光线,向那个方向攻去——如果蜡笔小新在场一定会认为我就是使用动感光波的动感超人。
  “哎呀!狠毒呀!”……
  “劈啪~~~~”??
  疑问只持续了一秒,我就明白是谁来了,我颓然叹口气,对含青挥挥手:“没事了,不要怕。”
  不一会儿,三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悦地对捂着肩膀的宇晖说:“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在对面等着。”
  “喂!周憬若!不要太嚣张啊!就算是女王也需要臣民来商量国策的。”——宇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朱砂倒抢了先。
  我微笑地看她,五年了,朱砂已经成长为一个十三岁的美貌少女,头发依旧火红,眼眸更加碧绿,只怕正值青春期的她性格也更加乖戾。我转头看看一旁的雷帝,仍旧紫发飘扬,还是戴着金边眼镜不肯戴隐型,蓦地,我发现他的脸上也能看出少许沧桑了。我伸手抱住他们两个,我的兄弟们!如果不见面,我还以为我不想你们。
  我温情的举动很快就被雷帝所打破,他一边分开我的手,一边跳到含青身边,拉起她的手行了个标准的英国式的不湿的吻手礼,含青吓得倒退了一步。
  “美女好。我叫雷帝,是天宫安全局首席检查官,认识你很高兴。”
  “嗤~~~~”朱砂嗤笑,“那个安全局就他一个人,可不首席。”朱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含青,然后转头对宇晖说:“哎,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这么一个小鬼周憬若还是对付得来的,瞅把你紧张的,真是关心则乱啊!唉……”
  我看看宇晖,他有些窘迫,我轻笑。
  如果没有传宗接代的任务,我想我会比现在更爱他。 
 我发现含青有点不知所措,于是开始正式地介绍他们和我自己。
  “听你讲了很多,还没自我介绍呢。周憬若,三界出入境管理局特警……”然后我斜睨着朱砂和雷帝:“你们俩,带护照了吗?”
  “喂你不用这样吧?”雷帝出声抗议,“我们是三重界籍,你不是知道吗?!”
  我“嘿嘿”奸笑:“检查身份证!不然算你们偷渡!”
  “哼!”朱砂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幸好我知道你就是卸磨杀驴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他们俩的身份证,大卫王六芒星在那封皮上闪耀。然后她对含青说:“你好,我叫朱砂,是天宫第一百二十中学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乐意为您效劳。”
  我指指宇晖:“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我跟你一样是待嫁的准新娘……”含青低下头,拉一拉披在肩上的我的围巾,有些难过的样子,我立刻用话岔开:“雷帝和朱砂是我的朋友,他们是从天宫过来的——你明白了吧,现在出入三界管理得很严格,而你就是在阳间非法居留的鬼。”
  “我知道,可是我的签证没有办下来。”含青的话引起了朱砂莫大的兴趣,她围着含青转了一圈,看了又看,然后说:“怎么会呢?她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鬼,为什么没人收她?”
  “那是一个挺长的故事,你有兴趣听?”我钓她的胃口。
  “嗯嗯嗯……”朱砂频频点头。
  我一笑,搂住含青的肩头:“这下你放心吧,你的事情我们一定会查明白的,有天宫来的仙子帮你嘛!”
  “喂!”雷帝嚷道:“你说的‘我们’是指谁?我可是大忙人,没空跟你查案的!”
  “哦,这样啊。”我满不在乎地看着朱砂,“那这个故事你们听不听也就无所谓了。”
  朱砂的绿眼睛里闪出荧火一样的光望向雷帝,然后她“咚”地一拳将他打倒,再“踏上亿万之脚”,把雷帝打得口吐白沫,毫无形象可言。朱砂说:“好啦,你讲吧,我是一定帮你的,不用理那个说相声的。”
  “不要在这里讲了。到我家去吧。慢慢说,也该让含青歇歇。”我提议道。 
“是啊,”宇晖接着说,“你们俩来了一趟总得去看看我们的新房子吧?”
  “好,看,”雷帝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服上的土:“我们看了新房子是不是得燎锅底啊?”
  “你还知道燎锅底哪?”宇晖惊诧道:“那我们婚礼你可一定要来啊,随分子你也明白吧?”
  “可是……”含青嗫嚅道:“鬼判说过我只能在这幢楼里活动。”
  “你以前不是也附在别人身上出去过吗?”我眉毛一立:“围着我的披肩不要拿下来,跟我们出去,我看谁敢找你麻烦!” 
                  
  等到朱砂和雷帝把我家所有的花生毛豆都吃光的时候,含青讲完了她的故事。
  “太匪夷所思了!”朱砂嚷道,“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老婆?难道他一直有精神分裂症可你们看不出来?”
  “你的想法也挺匪夷所思,仙女就是仙女啊!——就算是精神病,也只有受了刺激才会犯病,结婚前夕怎么会?”
  含青幽幽地说:“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我,毫无征兆;这么多年,我也曾想过,是不是他去了北京开会,被什么高干千金看上了,然后想甩掉我。可是,没有可能啊!就算是那样也用不着杀掉我,更何况,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现在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你这个孩子的问题。”雷帝很严肃地说,“不然你会一直保持着死时的早孕状态,整天吐个没完;而且也不能超升。只有把孩子和你分开,你的魂跟孩子的魂才都能回到该去的地方。”
  “你是说……堕胎……”含青的大眼睛睁得更大,毕竟,她是那个年代的人。
  “没错。”
  含青滴下泪来:“我不想这样。我已经习惯跟我的孩子在一起了。”
  “你忍心让孩子也不能超升,永远做一个没有容身之地的野鬼?”雷帝有的时候会有一张冷酷的脸。
  含青一下子站起身:“我的身体不就是他的容身之地?!”
  “你这是自私!”雷帝若想逼视她就得弯点腰:“不要为了展示母爱而羁留他!让他到该去的地方,他可以当个天使!”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含青捂住脸痛哭起来。
  “就算你活着,”雷帝将语气放平稳,轻轻地拍拍含青的后背:“就算这个孩子平安地出世,他早晚有一天也会长大,不再受你这个母亲的牵袢,他早晚也会像长了翅膀的天使一样从你的视线中飞出去,不再回头,只是偶尔,当他想起的时候,他会飞到你的窗前看看可爱的母亲,那时候,只怕你的不舍会更多——你已经带着这个孩子快二十年了,是不是也该放手让他找寻自己的世界了?”含青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雷帝又说:“我向你保证,送他进最好的学校,一定让他成为最棒的天使,好不好?”
  我有点感动。 
-
当年他对心碎神伤的我说:“我向你保证,一定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好不好?”时也是这种表情,温柔而宁静,他是个真正的、合格的天神。
  我不知不觉地握住了身边的宇晖的手。
  含青不再哭泣,她也变得平静,她擦去泪痕,抬头很认真地说:“好吧,我听你的,不过你要记得你的承诺。我去堕胎,但是,我得去哪里呢?”
  我也正有这个疑问,给鬼堕胎?沈阳妇婴医院肯定没这个本事。我狐疑地望向雷帝。
  朱砂插话:“看来你还不知道,江妮在玉堇园里开了家医院。”
    去天堂的路很长,所以路上有很多家驿站。
  只有持特许经营证的神仙才被准许开天堂驿站。江妮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客栈,就叫玉堇园。没想到这位大姐生意越做越大,竟然又开始非法行医,把她们客栈里的卫生所改成了大医院。若不是她跟天庭商业管理局的局长赫尔墨斯有一腿,早被查封了。
  神仙们都是些不省事的家伙,动不动就要斗法,所以受伤的事是经常的;而且他们盛行婚外恋,一不小心就弄出私生子来。因此,江妮的医院只有外科和妇产科,由于是非法经营,所以地址隐密,能替败阵受伤又要面子的神仙和来堕胎的女神保密,竟然门庭若市。
  听了雷帝和朱砂的介绍,我倒很同意让含青到江妮的医院去住一段,只是以江妮那爱财如命的性格,只怕会狠敲一笔。想当年,我打着她弟弟雷帝的旗号去找她算命她还收了我一套翡翠麻将;就别说是别人了。含青是什么都没有,我和宇晖又要结婚正需要钱;那笔不菲的住院费怎么办?哼,到时候我们要是说没钱她肯定又是那套台词:“没钱哪?珍珠翡翠玛瑙钻石黄金白银股票证券房地产都可以……”
  我看看雷帝:“你老姐肯定不会免费收病人吧?”
  “放心,有我呢。我就说是我的孩子。”
  “啊哈哈…………”我仰天长笑,把含青笑得很不好意思,马上摇着手,脸涨得通红:“不行不行,怎么能这么说?!”
  “得啦,就这么办吧!”朱砂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个说相声的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也不差你这一个了;再说了,那孩子的父亲就是坏蛋凶手,你还替他守什么名节?!”
  含青咬了咬嘴唇,缄口不语。
  我忽然有些悲哀,直到这个时候,她仍然不愿意有人说那个梁亦知的坏话。女人,一定都是傻瓜。“那这样吧,”我打破有点尴尬的气氛:“我先给含青办个暂住证,然后你们俩带她去医院;我跟宇晖在人间查一查那个粱亦知的情况。”
- 
  含青被雷帝他们带走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来,我和宇晖翻遍了东大的年鉴,想要找点粱亦知的资料。因为含青死的时候他们刚刚毕业,所以她也不知道后来梁亦知分配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在哪里工作。甚至,连他的家现在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她也不知道。二十年的时光从我们的指缝间慢慢流过,我们的周围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歌里唱着“时光是怎么样爬过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是的,这城市也是一样,时光是如何湮灭了昔日的痕迹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很奇怪的是,虽然东大的年鉴和校友录上都查得到粱亦知这个人,但是所有关于他的事迹都截止到了一九八三年他毕业的那一年。
  “梁亦知,79级建筑学一班,毕业设计铁西法院职工住宅楼,曾获1983年杰出青年建筑师奖。”
  就这样,就没有了。
  79级。这是一个光辉的名字。虽然比不上“77级”,但也是恢复高考之后的“新三级”之一。
  1977年我国恢复高考制度之后最早的的三届大学毕业生:七七级、七八级、七九级,被合称为“新三级”,他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然而,苦难却始终是他们的教材: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武斗串联、上山下乡全被他们赶上了,十年浩劫使他们的青春荒芜;当然,恢复高考制度也被他们赶上了,于是他们带着积蓄了十年饥渴与梦想,带着眼泪与贫穷坐在了大学的课堂上;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已过不惑,最小的像含青那样只有十六七岁;夫妻一起上学、兄弟成为同窗的情况并不希罕;学生的年龄比老师大,工龄比老师长也是司空见惯;他们穿的是土气十足的衣服,每人每月只有一斤盐和肉,口粮是配给的苞米面和红薯;他们不认识什么麻将扑克,“爱情”二字也是在“伤痕文学”中知道的,他们的偶像只有那个走路总是在看书或是思考、喝冷水啃馒头成年累月地推算的数学家陈景润;他们每天抢占教室前排和图书馆的座位,利用一切时间不惜一切地读书读书再读书;“振兴中华”的口号是他们喊出来也最先付诸行动的,一毕业他们就投身于火热的建设之中,他们取得的成就极其巨大,竭尽心力恢复了知识的尊严;而他们中英年早逝的人是任何一届大学毕业生中最多的,历史的幸与不幸都被他们赶上了,他们最后用生命来回报和书写这个幸与不幸。
  粱亦知,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我能够想象他跟着家里下乡时的懵懂和无奈;我还能想象他回城之后考上大学时那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气;还有在大学里分秒必争地学习学习再学习,用尽所有心里吸取一切能吸取的知识的样子;以及跟志同道合的爱人含青比翼双飞,共同设计自己梦想中的城堡时的快乐。所以我就更难以想象在经历过历史的磨难与重生之后的人会不珍惜平静的生活而做出那样的罪孽,这是无法解释的。
  一个风华正茂的79级大学毕业生,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未婚妻?有多大的仇恨和妄执才使他扼住含青细小的脖颈?
  我不愿相信他是由于“负心”才会干出那种事,在那个年代,青年男女一旦确认关系是很少变心的,什么“第三者”也根本就不存在,人们甚至不懂“离婚”为何物;我不相信梁亦知仅仅因为负心能杀掉深爱了四年的女孩。
  现在,如果想解开这个迷团就必须找到这个人。
  83年他是二十三岁,那么现在他四十多岁了。
刚刚毕业就能拿青年建筑师奖,混到现在一定也成个人物了,建筑界、房地产界不可能没人知道他。不过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他杀了含青之后事情败露被抓进监狱,所以东大才没有他毕业后的去向。
  所以我和宇晖分头开找,因为我姨夫是房地产商,认识一些建筑师,所以我去寻访这条线;宇晖的一个哥们儿现在是公安局刑警支队的队长,所以他去市局查资料。
   一个人的一生肯定能写成一本书。哪怕是一生中的某二十年也足够一部中篇小说。我们每个人的生活虽然不能说都是多姿多彩,但是最起码是纷繁复杂的;在浩如烟海的记录里,只有那么一点点关于梁亦知这个人的记载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二十年来,难道没人再见过他?
  我费劲周折,通过我的姨夫找到了一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东大学建筑的建筑师,他叫李培良,是八零级的东大毕业生,就是说,他上学的时候梁亦知和吕含青还没有毕业,他说他认识梁亦知。
  约见李培良的那天,依旧下着雨。
  我撑着伞,来到了远东大厦。李培良的设计室就在这大厦的十一楼。
  我收起雨伞,在门厅里甩去伞上的雨水,上了电梯。
  一直不喜欢电梯里闷闷的气息和忽悠忽悠心脏超负荷的感觉,就像不知是哪里的生灵的引力场在作用一样。在电梯里,我甚至比在那幢鬼楼里更难受。
  任何东西都会积累成“灵”的,天地间的万物,只要存在,总有其存在的道理;一旦被忽视和冷落很容易郁结成一种气,灵异界管这就叫“灵”。鬼也好、魔也好,大多是由于长时间的忽视而形成的恶灵。比如女孩子的衣服,今年买了明年买,今天换了明天换,总会有被淘汰在衣柜里长年累月积累灰尘的,这些被主人忽视和冷落的衣服都能形成“灵”——天地间最重要的法则是“物尽其用”,不能尽其用的物总会有种哀婉的气。就像这电梯,本来设计出来是为了人们乘坐的,但是如果一座大厦很少有人出入,电梯就很少有人乘坐,只能想象着其他电梯上上下下空自生气,时间久了,自会形成一股阴灵,让人一进去十分憋闷。
  我觉得这远东大厦里的电梯就是其中之一。
  憋闷了一分钟左右,我来到了十一楼。过了秘书那一关,我直接走进了李培良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李培良是个白净的中年人,微胖的体态,穿着件浅灰色亚麻唐装,正弯腰在铺满图纸的大班台上描描画画,不时看一眼一旁开着的电脑。
  看到我进来,他停下手里的活儿,招呼我在办公桌前坐下。
  他的办公室朝南的一整面都是玻璃,所以,尽管天气阴得厉害,屋子里还是足够明亮的,而且他好象为了画图的时候有足够的照明,点着所有的灯,这样的光线令我很舒服。
  “冯总是你姨夫?”李培良一边递给我一杯纯净水一边问。
  “是。”我微笑着接过纸杯,然后像事先编好的那样对他撒谎:“我们出版社要出一本关于‘新三级’大学生事迹的书,所以要采访一下当年的人。”
  李培良爽朗地笑道:“真没想到,我们这些人已经成了‘当年的人’了。”然后他又问:“听说你要问问梁亦知的情况?你问他干嘛?”
  我有点紧张地继续编造着理由:“他不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师吗?我们查了资料,他那么年轻就获得了青年建筑师奖,现在成就也很大,可是我们联系不上他,只好通过别的建筑师来了解一下。”
  李培良的面部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有点狐疑,甚至有点恐惧,他又问我:“你从哪儿得到的他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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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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