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多年前认识林刚,好多年来也一直记得林刚。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却也终究只是朋友。今天我们能够久别重逢,也只是为了他的太太——个美丽不凡的女人。
“小漫,你变得漂亮了!”林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抬了抬头,不置可否。也许吧,我们分别后,三年多的异地生活多少会改变一些什么,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就像林刚——我心中的他。很久以来,他是我记忆里最重要的部分。许多个夜晚,他的身影从我心里缓缓升起,又伴随着清凉的月光渐渐隐没,只留下枕边汹涌的热泪……这一切他会知道吗?也许不知道,因为那些尘封的往事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慢条斯里地吃着面前的冰激凌,我静心等待林刚说出要问的事情。尽管我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
“小漫,你实习的医院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嗯——还行!有什么事吗?”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找一个人……”
“一个人?”
“对!你知道的,康红的病一直是需要骨髓移植,上午你们院长给我打电话,说终于找到一位志愿者的骨髓和康红相符,只是那个人只肯匿名捐助,不肯透露姓名。”
康红就是他的太太,一个得了血癌的芭蕾舞演员。
“哦?那不是天大的好事?”我表现出由里到外的高兴。
“小漫,正经点儿,我想请你——”
“我知道,你想让我帮你查查那个捐助者是谁,放心吧,我一定全力以赴!”吃完了两个冰激凌,抹了抹嘴巴,我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一脸的豪迈。
林刚被我一脸的奇形怪状逗笑了,“小漫,怎么好像你总也长不大?”
“先生,给小姐买束花吧!”有个小女孩跑到林刚面前,篮子里有大捧火红的玫瑰,小姑娘把我和林刚看成了一对恋人。
“这——”林刚看了看玫瑰又看了看我。
我的眼睛忙着四处溜达,生怕一不小心会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先生,我这束玫瑰很好的,才40块钱!”
我知道林刚为难,根本不是为价格,而是为玫瑰,代表爱情的玫瑰。林刚是个谨慎的人,他不想引起任何的误会。我饶有兴趣地望着他,虚弱地笑着,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成霜成雪成最终唤不醒的寒冰,空得厉害。
2
好像过了很久,林刚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抱着玫瑰顺从地上了他的车。
在我的宿舍楼下,林刚迟疑了一下,终于没有上去。我挺快乐地下了车,想了想,又反身把手上那一捧火红的玫瑰放进车窗,低低地说了句:“带给你的太太,代我向她问好!”说完便麻利地上了楼。
站在窗口,透过窗玻璃,我看着林刚的黑色轿车在楼下掉转车头,疾驰而去。车窗口的那一束玫瑰红得犹如黑夜里的一簇火苗,一下子点燃了我的心。我的眼泪突然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
我坚持不留在学院的附属医院实习,而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个南方的都市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我疯了。但是现在,我问我自己,我为什么要来?仅仅为了林刚过去留给我的那份情?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年轻的脸,忍不住想起康红来。我见过她,一身的超凡脱俗,连在病床上躺着也挡不住光华四射,常有人来找她签名什么的。《天鹅湖》、《吉赛尔》……我想,她在舞台上应该更是流光溢彩的。由她来做林刚的太太应该是郎才女貌,哪里像我,既不温柔也不美丽,一个成天拿刀见血的职业“杀手”。
想到这儿,我重重地倒在床上,翻开百看不厌的《安徒生童话》,看海的女儿如何因为心爱的王子而献出美妙的声音去幻化成人,而王子又怎么阴差阳错地去娶另一位公主为妻。在他们的新婚之夜,美人鱼的姐姐们用乌黑的头发向巫婆换来了一把有魔力的刀,只要美人鱼杀死王子和公主,她就会重新回到海里做一条快活的人鱼。美人鱼最后终于把刀远远地扔进大海,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化作了海面上的一朵轻盈的浪花。合上书,一遍遍想着童话里感伤又无奈的结局。我告诉自己,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爱都一定要有最完满的结果,有的爱可以无声无息地存在,只存在于自己的心里,而不去伤害别人,成为一生里最美的记忆,成为生命里的永恒。
“叮——”电话准时响起,是凯文师兄,来自德国的声音。
“嗨!小丫头!怎么样,过得不错吧?”
声音悦耳动听,看来,德国的阳光着实无比灿烂!
“下个月我要回国一趟,参加几个大医院的交流活动,可能会去你那儿——喂!你在听吗?”
“什么?你要回来?”为了显示我在认真听,我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对呀!我回国去,你要是能想通了,肯来德国的话,就跟我一起飞回来,OK?”
挂上电话,我把头又缩回被子里去。去德国的事,凯文和导师提过很多次了,我始终没有答应。但这一次……我想,等下个月康红手术做完,我应该和凯文好好谈一谈。
为了康红的手术,医院总部成立了医疗攻关小组。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在这家医院是首例,所以连新闻媒体都忙得不可开交。每每看到他们忙碌的样子,我就想,那个匿名的捐助者一定让他们大伤脑筋了。
林刚间或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找到那个好心的匿名捐助者,我在电话里半真半假地告诉他——好像是哪个暗恋你多年的女孩子,为康红捐骨髓是另有企图。林刚在电话那边笑骂我,说我寻他开心,那么一把年纪了,谁会喜欢他!他笑,我也笑,笑过了就又一本正经地听他叮嘱我必须把他拜托的事认真放在心上,他要好好感谢那个人,花多少钱都不在乎。我听了,淡淡一笑,放下电话,继续看我的《安徒生童话》,看《海的女儿》,看王子和公主美满或不美满的爱情。林刚忽略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和原因的,又有多少东西是用金钱买不来的。
3
康红的手术定在10号上午,9号的晚上,我忍不住给林刚打了个电话,林刚正在医院。
“林刚,明天,明天我有个手术要做。”
“明天?那好啊!你这个医科大学的高材生肯定马到成功。哦!明天康红要动大手术,我得在医院腭她,回头有工夫再打电话给你,祝你明天成功!”
祝我成功?当然,至少我比童话里的美人鱼幸运,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不会那么凄然,变成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靠在床上,我没有再流泪,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我本来就是个陌生的闯入者,是我固执地要去争取什么,是我不甘心就那么放弃……
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送进了特护病房。康红的手术很成功。院长也遵守我们当初的约定,一直没有公开我的名字,所有相关的医务人员也都守口如瓶。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特护病房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心里平静如水,却又忍不住有几分黯然——此时此刻,隔壁病房里,林刚与康红应该正相拥相庆吧!那该是一种多么深多么深的幸福啊!
转过头去,床头柜上一大捧耀眼的火红,许多支玫瑰竞相开放,盈盈欲滴。我知道,送花的人不会是林刚。在林刚的眼里,我永远是个没心没肺长不大的小丫头。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想到,那个惟一能救康红的人就是我,在医院总部的科研中心只有我的骨髓样本与她相符。这些日子里,我甚至想过,这应该是上天的刻意安排,这样千载难逢的巧合只是因为我与康红爱着的是同一个人。
正想着,院长推门进来,后面跟着的居然是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康红手术的主刀医师许凯文。
实习结束的时候,我荣立三等功。院长牵着我的手,热烈欢迎我留在这儿,我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凯文已经办好了我去德国深造的一切手续,我要走了。
也该走了,虽然我始终不能明白我自己,对于这座城市,来而又往,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一份无望的爱情去做最后无怨的守望。但是不管如何,我回来总还是做了一件有益的事情。无论她是谁的太太,我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
到达机场的时候,林刚居然在那里等我们,远远地,就跑过来了。
“对不起,小漫,我,我一直没想到会是……我看到病房里的《安徒生童话》,我才知道是你。”
“我挺好的,你好好照顾康红,我得走了!”
“小漫!”林刚眼里溢满了泪。
“行了!别这样,检票了,我该进去了!下次回来再请我吃冰激凌!”
飞机起飞了,掠过这座城市边缘的时候,我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我忽然觉得,关于林刚、关于我做的一切,在这最后的时候,给我心里最深的启迪。
我告诉凯文师兄说,其实永恒并不是那么不可触摸,有的时候,它就在我们身边。
凯文拍拍我的肩,那一脸笑容比他送我的玫瑰花还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