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女人一谈恋爱就显得笨。我纯粹是因为贪吃广州的美食,吃低了我的智商。我跟那个呆子才开始了初恋。
我的初恋比较晚,被公认为“晚恋”。我这个人有点假小子性格,总是跟男生嘻嘻哈哈,玩玩闹闹,就是不来电。我们宿舍的女生们都梅开二度恋了又恋,我还是一副单枪匹马晃晃荡荡的样子,大家经常说我聪明是特聪明,但智商少了一块!唉,当年情商之类的词还没流行,要照今天的说法,我就是智商高,情商低。
我和男朋友是在火车上认识的,下车的时候,大家交换了一下通讯地址。他写给我的第一封信是这样结尾的:“我认为,男孩与女孩之间应该有纯洁的友谊,愿我们纯洁的友谊地久天长。”他也很有点说到做到的架势,给我写了三年纯友谊的信,而且是雷打不动地每周一封,大多数内容都是慷慨激昂或是忧国忧民的思考型的。由于他是理科生,无论是文学水平还是哲学水平都远远不如我,所以我回信并不积极,想回就回,不想回就等他的下周来信再一起回。
大一的冬季,他请我到广州看花市,我的死党警告我说,他别有用心。我想:此话有理,听人劝,吃饱饭。所以,我没回信,但死党们已经构思好了如果他再来信说I LOVE YOU就回敬他:“让我们永远做好朋友吧。”这是80年代末的通用模式。但这模式我一直没用上,他并没有追我,到后来我认为他不可能追我。
大三的秋季,他在来信中说:“能不能寄张照片让我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了。”很巧,我刚洗了一卷相片,洗完就丢了底版,看看36张中有两张照得不太好,呆呆的,扔了可惜,就寄给了他,权当是废物利用。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回信说:“你好像长大了,不怎么淘气了。中大的桂花已经开了,我在桂花树下看你的信,寄点桂花给你吧。冬天,你到广州来看花。花市比桂花好看多了,什么花都有。”
我从桂花的香气中想到了“什么花都有”,这一想,就做出了决定。我把900元钱包上塑料纸塞进旅游鞋的底部,准备去广州看花。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学生眼里,900元是巨款,所以我只担心丢钱,并不担心他追我,我不担心,有人担心。临上火车前,有一个家在广州的女同学找到我,她是女生中警惕性最高的,一向认为对面的男生看过来之后的下一步就是追过来,她很负责任地在我手心上写下了她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可惜我一上火车吃吃喝喝再洗洗手,就把临阵脱逃时可以投奔的号码给弄没了。
我是在清晨到的中山大学,他错把南门下车写成东门下车,害得我兜了一大圈才找到他的宿舍。太早了,一屋子的人都还在睡觉。他就带着我在校园里散步,路上不时有人拿着饭盒经过,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我却因为坐了三夜两天的火车已经饿得不行了。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在中大的经典风景——孙中山先生塑像前蹲了下来,脱下鞋子。他对我的行为十分不解:“你要干什么啊?”当着他的面拿出了900元钱,我回答说:“快点吃饭去,我要饿死了。”我记得那顿早餐我吃掉了牛腩粉、糯米鸡、艇仔粥。那个呆子居然还说:“你怎么这么能吃啊,你吃得太多了,你比男生吃得还多,我们踢完足球也就吃这些。”
地球人都知道“食在广州”,我没想到的是广州食风也刮到了校园里。中大的食堂实在是好:鸡翅、叉烧肉、香肠,应有尽有,中大学生打菜都是两份,一荤一素,和我们学校相比,真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我在东北上大学,一到冬天,就是白菜、土豆、豆腐的天下,偶尔有鱼,也仿佛是放置了百年的老鱼,除了鱼腥,再没别的味了。我们食堂的黑板远看密密麻麻,近看是:肉片豆腐、麻辣豆腐、溜豆腐,土豆烧牛肉、土豆块、土豆片、土豆丝、土豆干豆腐,溜白菜、辣白菜、肉片白菜、白菜豆腐……看得让人绝望,人家中大就不一样了,不仅食堂一流,而且学校里面还能喝到早茶,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紫荆园餐厅的时候就想:这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里面也得分出好几个台阶啊。这么一对比,我就对他说:“早知道,我应该考到中大来,真后悔。”随后,我很专心地啃着一碟碟的凤爪,完全不知道他的神色起了变化。
我后悔的是在最美好的大学时代没有遇到最美味的食堂,没有别的意思。他听了我的“后悔”之言,很是激动,一激动,就喝多了,两瓶啤酒下去,他的胆子就壮了。他就是在那时下了决心,要在除夕夜满城灿烂时和我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他一贯是好学生,也当惯了学生干部,每学年开学都习惯于写: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读书如此,初恋亦然。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以吃为主旋律,首当其冲的就是中大南门外的一排饭店,我们一家家吃过去,绝无漏网。塘虱煲、炒田螺、烧乳猪、煲仔饭、酥皮莲蓉包、肠粉、及第粥……我兜里的钱流水一样地花出去,转眼就到了除夕。
新年的爆竹声响起的时候,我大大咧咧地接受了他的礼物,我捧着一大束的康乃馨,站在荔枝树旁凤凰木下,欢笑嫣然。等到他说出爱的时候,我就笑不出来了,彻底傻眼,不知道新年该怎么过了。我盘算着,那个救命的电话号码已经丢了,我没地方可去。我只好听他说下去,一边听,一边看着满城的烟花,一边吃着牛肉干、酸木瓜,后来我就在海珠广场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清晨醒来的时候,听见他说:“这广场边上就有一个特别好的酒店,我们去吃早茶吧,肯定比学校的紫荆园做得好。”
我们竟然是新年第一对光临酒店吃早茶的客人,在周到的服务中我吃得晕头晕脑。俗话说:女人一谈恋爱就显得笨。我纯粹是因为贪吃广州的美食,吃低了我的智商。我跟那个呆子才开始了初恋。他实在是呆,在广州4年,哪儿都没玩过,哪儿都不认识,到哪儿都走冤枉路,再说我也馋,常常是坐在公共汽车上看到一个吃的好招牌,就会在下一站下车走回去。所以,我们的大部分时间一直在吃,从打边炉吃到龙虎斗,广州的风景,我们只观光了有限的几处。
我回到学校以后,同学们慢慢地都知道我终于开窍在谈恋爱了。有一天,一个老乡来请我吃羊肉串,她问我:“你在广州怎么谈的恋爱?”我一五一十地交代得很详细。她听完,总结说:“这哪是谈恋爱啊,你也没谈没恋没爱啊,光听你说怎么吃、吃什么了。”她的总结如同醍醐灌顶,我一下子猛醒,推翻了自己的初恋,我抓了一大把羊肉串到了自习室,将羊肉大口消灭之后,我就给他写了消灭初恋的“绝交信”。我把绝交信扔进了邮筒,顺便也把羊肉串的铁钎子还了回去。
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信。
他很久没回信。
很长时间以后,他寄来了一个包裹。我的死党出于好奇,拿了我的证件替我跑了趟邮局,还不辞劳苦地替我拆了包裹。不过,死党们吓了一大跳。他寄的都是吃的,很多我们都不认识,包装上都是英文。那时候南方的很多零食东北还没有卖的,我们的英语水平又太差,腰果、杏仁、开心果之类的高级单词我们根本就不认得。死党们都很有良心,吃完了这个大包裹就纷纷口吐象牙,把他说得千好万好。从此以后,她们很自觉地去看班级的信箱,有信就帮我取回来,有包裹来她们自然会跟着来一番美言。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是中了包裹里的糖衣炮弹还是被她们轮番的说教给打动了,反正,我的初恋又回来了。
两年以后,我和他又一次站在深夜的珠江口岸。清凉的晚风吹拂发梢,望着华灯竞放的初恋之城,看着水中的明月,在静静的流水声中,我仿佛听到了旧日的歌谣: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儿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明月照水面,闪银光,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多么幽静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