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就一直没有见过母亲。据说,她是厌倦了小山沟里的穷日子,一个人悄悄地走了。父亲却从没责怪过母亲。他常在酒后感叹:“儿啊,都是我不好,我没钱给你妈治病,她才撇下咱们走的。”
那几年的日子糟透了,家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父亲为了凑齐我们的学费,起早贪黑地到处打零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头上的白发越添越多。
初三毕业那年,我和比我小1岁的弟弟同时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可家里的经济状况只能供一个人继续上学,那意味着我和弟弟必须有一个人辍学。所以当我和弟弟同时把录取通知书拿回家时,父亲只是略微瞟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的激动。
晚饭过后,父亲把我叫到厨房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着气。我从父亲冷漠的表情里。读到了什么叫做“残酷”。我恨他把我从通向大学的路上推了下来,我心里叫嚣着:为什么那个辍学的人是我而不是弟弟?可我没吭声,也没反抗,我只是流着眼泪,掏出通知书,撕了个粉碎。任那飞舞的碎片在他面前七零八落。
第二天,我离开了家,一个人辗转来到另一个城市。我开始到处捡破烂,饿了,就捡人家丢弃的食物;累了,就蜷着身子在墙角里眯一阵。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手头上稍有些钱了,我便开始进一些报纸在火车站兜售。我被人打过、抢过,但我依然不屈不挠地坚持着。
三年的时间里,我只回去过两次,默默地把攒的钱交到父亲手里,然后转身就走。父亲想留我吃顿饭,但他分明知道,以我的个性对他只有恨。所以我每次回来,他总是默默地跟在后头,吸着低劣的纸烟,剧烈地咳嗽着。我只是想,多年前,父亲便把我遗弃了,我已经成了一个被抽空血液的躯壳,没有了爱,也没有了灵魂。
我经常做梦,但结局总是我还沉浸在甜蜜里,就被一汪冰凉的眼泪惊醒。其实,我并不嫉妒弟弟,我之所以忍受这么多的苦,就是想让弟弟妹妹都能考上大学,圆我这辈子都无法实现的大学梦。
很快,弟弟被中南大学录取,妹妹也考上了一所重点高中。家里的钱也越发紧巴了。于是,我便到长沙打工。凭我这几年的打工经历,我顺利地找到一个摊住,做起了买卖旧书的生意。
一次,我特意去看弟弟,当我在宿舍里找到他时,我傻了,弟弟正在啃着两个馒头。连汤也没有。我眼睛一热。赶紧去买了几份汉堡回来。并在心里默念:弟弟啊,哥一定要让你过得好一点!
在长沙混得久了,朋友也多了起来。不久我放弃了旧书摊,和朋友做起了跑运输的业务。由于我们重信誉,生意逐渐扩大。有了钱,不愁温饱了。没有上大学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我对父亲的恨也愈来愈重。那是一种刺骨铭心、撕肝裂肺的痈。
父亲也来看过我一次,他是走着来的,赶了100公里路,找到我们公司,还为我带来了一双棉鞋和一些腊鱼、腊肉。父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儿啊……”但我不等他说完。便冷冷地打断他:“我不需要这些,你以后不用再来看我。”看见父亲滴着眼泪走了,我心里涌起一丝莫名的伤感。
弟弟也常来看我,每次我都会拿钱给他,而他只是从中取一两张。说够了。每次离开时,他都说:“爸让我转告你,其实他很想你,希望你有空回去。”但我对自己说:在我的字典里,早就没有了“父亲”这个词。永远也不会再有。
六年后,我们的业务越做越大,在全国很多地方都建立了连锁公司,我也有了自己的房和车。弟弟大学毕业后,做了一家外资企业的驻华经理,妹妹也在一所中学教书。听妹妹说,每次过年,父亲都替我留了一个位置、一副碗筷,然后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到最后就伤心地哭。
听到这儿,我转过了身,脸上有湿湿的东西在滚动。
一天。妹妹突然跑来,一脸沉重。我问:“有啥事就说,等会儿我还要去澳门签合同呢。”妹妹说:“爸快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我心里猛地一颤,却还是犹豫。以前的伤痛让我此时不知如何面对他,确切地说,是没有勇气面对他。
妹妹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也是前几天才听隔壁的四公公说的,其实我和二哥都是父亲领养的,你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啊。我和:哥出生后不久。家乡发了洪水,结果我们的亲生父母被大水冲走了……爸过来救人的时候,在漂流的澡盆里发现了我们……”
我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翻转,儿时的记忆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父亲并没有把我遗弃,自始至终也没有。当面临艰难抉择时,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别人的孩子!这是多么崇高的父爱!而我呢。任凭自己的无知一次又一次地把父亲推向绝望。更把自己推向了爱的悬崖。
我立即取消了击澳门的虢程,和妹妹匆匆往家赶。我在心底不停地祷告,祷告上天能多给父亲一点儿时间,好让我能在他宽阔的胸怀里,一诉我的忏悔。可是,终究还是晚了。我赶回的时候。父亲已永远地闭上了他沉重的双眼。
我跪在他冰冷的身旁,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爸!爸……儿不孝……你醒醒……儿回来啦……儿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