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林十来岁的时候,常看见一个个苦读的身影。教育刚解禁,若是谁家的孩子考取了大学,真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弄得人们都晕晕乎乎的。广林的父亲崇德,是个管道工,没念过什么书,勉勉强强能记个流水账。崇德“晕”过几次后,就瞄准了儿子广林。可小广林还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他爱玩玻璃球,口袋里成日喀喇喀喇响。崇德粗声粗气地教导儿子要把心思用在读书上,可没用,警告过几次后,广林依旧偷着玩。
一天,崇德去小学校查广林的成绩,不查不知道,一查气得他差点晕过去。回家后,他一把将一株小树薅了出来,除去枝叶,截成一根木棍儿,摆放在五斗橱上。
广林兴冲冲地回到家里,忽听父亲一声断喝:“小子,你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说!”
广林顿时就明白了父亲发怒的原因,他咬紧牙关,低垂下脑袋。崇德又吼了一声,广林依然保持原来的样子。崇德一把揪过儿子,随手抄起五斗橱上的小木棍,照着广林的屁股就狠狠打下去。小广林杀猪般嚎哭了起来,可就是不告饶。瞅个空当,他逃脱了父亲的手掌,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到了姥姥家里。
崇德的这腔怒火一时难消,循着儿子的足迹就找了过来。他家离岳母家并不远,仅隔一条街道。来到岳母的家,见岳母正紧紧搂着外孙哄劝。小广林一见父亲,嘴角一翘竟微笑起来。
岳母瞅一眼崇德,厌恶般地把目光挪开来。“别的本事没有,倒学会打孩子了。”岳母说出的每一字都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崇德一跺脚,走了出去。从此,小广林的玻璃球玩得更凶了,甚至,他还逃课去小树林里捕鸟、捉蚂蚱。崇德恨铁不成钢,用小木棍的次数自然就多了起来。
那天,小广林逃了一下午的课,约摸放学时间到了,他回到了家,一推门,崇德正提着小棍子等着他。“小兔崽子,老子打死你。”崇德奔过来就要打,小广林转身就蹿。这一次,他跑到了爷爷那里。崇德赶了过来,爷爷护住孙子,吼一句:“我的孙子谁敢打!”
“爸,您问问他都干了些啥?不打不成器啊。”崇德说。
“那你成什么器了,啊?”崇德的父亲怒斥道。
崇德又是一跺脚,叹口气。崇德做孩子时,没少挨父亲的打,对此,他记忆犹新,尽管他并没有出息,但他却顺理成章地用了父亲的老法子。
广林经常挨打,却照旧贪玩;崇德呢,打孩子有了瘾头,隔几天,那根专门伺候广林的小棍子,若不经手挥舞一番,仿佛这日子就过得没趣儿了。广林到底也没有成器,初中勉强毕业后,辍学了,两年后,他进了轧钢厂,成了一名凭气力吃饭的工人。再然后,广林结婚了,媳妇是郊区人家的姑娘。一年后,广林有了儿子,取名小文,那含意就是指望孩子将来能成个文化人。一家人欢天喜地,把小文视作掌上明珠。日月如梭,小文在亲人的百般疼爱和呵护中长到了十岁。上了三年级后,小文开始厌学,继而逃学。广林不能不严加管教了,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他也开始打孩子了。有一次,他从放杂物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根小棍子,一看,正是当年父亲专门对付自己的那根棍子。广林几乎什么也没想,顺其自然地用它来打小文的屁股。从此,闲置了多年的小木棍,又有了用武之地。
一天,小文因为期末考试成绩不好,被广林拎过来就是几棍子: “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小文吱哇乱叫着逃了出来,跑到了爷爷崇德的家里。广林和父亲早已分开过了,两家仅相隔一条小巷。崇德已经退休了,他除了在街头看看人家下棋,没别的爱好。广林追了过来。“我的孙子谁敢打!”崇德瞪着眼睛,朝广林喊一嗓子。
“爸,您问问他考试的成绩。”广林喘着粗气说。
崇德冷笑一声:“还提这个?我现在还在等着你成器呢。”
小文躲在爷爷身后,正朝广林挤眉弄眼。广林听父亲这么一说,气上加气,一句话未说,摔下个冷脸子,扭头走了。
又有一次,广林准备打小文,转身找棍子,可棍子却不见了。到处找,还是没有找着。棍子丢了就丢了吧,广林也没有在意。
那天,广林去父亲那里找小文回家做作业,一进门,见父亲崇德正躲在一间卧室的门边上悄悄朝他招手。广林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探头向屋里一看,只见小文面对着窗口,左手提一个大布娃娃,右手正拿着那根小棍子,边打布娃娃的屁股,边训斥道:“不听话,看我不打死你!”
崇德和广林四目相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