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给在加班的警察儿子送饭时,我在讯问室见到了他。古铜的肤色,蓬乱而又枯黄的头发。手里紧紧拽着一个偌大的红色编织袋。
儿子说在候车室发现了他,既没有车票,又没有身份证。他显然被警局肃穆的氛围吓坏了,一个劲儿解释:“我没有犯法,我真没有犯法啊!”
中午12:30,我从门外的餐馆里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我跟儿子说,看他是个老实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只要记得身份证号,一查不就行了吗?可是令我们意外的是,他竟然连自己的身份证号都不记得。
他只说他是个打工仔。车票和身份证都丢了,本来打算逃票上车,却被警察临时查到了。他情绪有些激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事件的起因经过。我对儿子说,他说的也许是真的,的确有很多平民百姓是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的,也没什么大廉小怪。
儿子说:“妈,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他。现在正是春运,我们也只是按例行事。要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下午13:00。他终于失去了耐性,扛起笨重的编织袋,焦急地向门外走去。儿子拦住了他:“你要上哪儿去?我们还没弄清你的身份呢!”“我得赶这趟火车回家!我要回家,警察大哥,我家里人可都等着我呢!”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人心里有些难受。我忍不住又跟儿子说:“问问他,看他在这里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打个电话不就可以证实他的身份了吗?”
他说他没什么认识的人。他和工友都是打工的,在工棚里倒是有联系。不过现在不行,工友们都没手机,唯一认识一个有手机的本地人,那是他的老板。
“那你们老板的电话多少?只要他给你当面证明,你就可以走了。”“我们老板去哪儿了我都不知道,我正找他呢!我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感冒都舍不得请假,结果一分钱没拿到。人跑了!”他吸了吸发红的鼻子,眼里储满了热泪。
“那你们为啥不来报警?”儿子问他。“我们报过啦,但现在都还没有下落。有什么办法?我丢的那张车票还是去医院卖血买来的……警察大哥,你就放过我吧,要是错过了这班车,我只有等明天才能回去了,这么冷的天,你让我上哪去过一夜啊!”
这个苦命的男人让我忘了回家的时间。我不断给他出主意。不断安抚他的情绪,不断引导他进入其他更为轻松的话题。又过了一个半小时,他所要搭乘的火车已经开出去足足十五分钟。他像个受伤的孩子,沉静地坐在讯问室里,一言不发。
为了帮助这个苦难的男人,儿子找到了他卖血的医院,并证实了他的身份。临行前。儿子问他有没有其他要求。他无奈地笑笑:“我只要一张回家的车票。”
第二天,我在候车室的熙攘人群中找到了他。他接过车票的时候,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朝我说了无数遍谢谢。
当然,我没有告诉他,这是我从倒票贩子手里买来的高价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