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罗小川在牌桌上旁若无人地抓住我的手时,我就决定,我的情人就是他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想找个情人,打发我孤寂难忍的寂寞心情。楼上楼下的男人我几乎都考虑过了,不是太老,就是太土。年轻一点儿的,又没什么经验。谈情说爱的事,太浮浅了,总是让人有些扫兴。至少要像史佑生的那些情人一样,不要脸似的黏着他。
罗小川小我4岁,住我隔壁,菜场管理员,没什么钱,所以我想都没想过。如果不是他握住我的手,我可能还在为寻找情人的事绞尽脑汁。
真的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没人相信他只是个菜场管理员。西装,领带,不可一世,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那天他看见我走进他房间,就呆住了。
我主动走过去,用手摸他的脸,那上面有几颗红色的小痘痘,他还是个小愤青。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我又能怎样呢?我们是两相情愿。
他喘息着就把我拥进怀里,说:“兰心,我一直、一直喜欢你。做梦都想,你是不是不信?”我用嘴堵上他的嘴……
他的脸因为躁动而发红了,痘痘看起来少了些,很有男人味,我也喜欢他的,至少他住在我的隔壁。
B
是的,住在我隔壁是我喜欢他的理由。
史佑生带女人回家时,我就走进罗小川家。他们在那头偷情,我们在这头偷情,两不相欠,这不是很好吗?然后,我听到史佑生的女人“咯噔咯噔”离去的声音,再然后我就会走出罗小川的房间,回到属于我的家。
有时,我们也会相遇。女人高昂着头,上下打量着我,仿佛我成了第三者。我说过,史佑生的女人脸上都有一样的标志:不要脸。
我走进房间,空气污浊。史佑生脸色潮红,变得格外拘谨。他抽出一支烟,然后到处找打火机,我能听到他心虚得咚咚响。地板上还有外来女人的发丝。我踩在上面,心却很痛。可我只是咯咯地笑,史佑生也笑。
史佑生会往我嘴里喂水果丁,一块儿一块儿,温柔得让你恶心。我躺在床上,他给我脱鞋,他说:“老婆,晚上我好好伺候你,现在我有些累。”
我说:“我也累。”
到了晚上,史佑生就会缠过来。
开始他还温柔体贴,渐渐感觉不到我的回应,他就不知羞耻地生猛起来。我就是欢快,也不回应,死了一般在他的身底下,在此之前,我会流泪,现在我一滴泪水都不流。我在黑暗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白费力气。
但后来,我也会回应他,我一样地生猛,直到我们筋疲力尽,汗水融合到一起。他说,你越来越狠了,我说,你也不错。看似我们水乳交融,事实上,我们是较着劲,死对头一样的较着劲。
我跟他较劲,可罗小川说:“我离不开你,我要娶你。”
一个男人谦恭地说要娶你,你一定是感动的,尽管当初你是在利用他。
C
在我们第三次亲热之后,他拿出一枚钻戒套在我手上。他说:“我再也不能让我的女人住在我的隔壁了。”我缩回手,他就去抓;我还是缩,他还是抓。锲而不舍。
我和史佑生结婚五六年了,我还比罗小川大4岁,我不配罗小川。更要命的是,我不爱他。
我爱史佑生。
史佑生会赚钱。这几年做房地产,更是风生水起。在感情上他也风生水起。之前,他只喜欢我。他会在繁忙中,抽空带我买衣服。他说:“老婆,我赚钱都是给你花,你喜欢什么就去买,别给我省。”然后,他还会带我参加朋友的派对。我得到的艳羡越多,他越高兴。一旦看见有比我穿得还时髦的女人,他就走过去,问在哪买的。回头就对我说:“下次我也给你买这样的。”常常弄得那些自以为得到他青睐的女人生气。
我们大学时就相爱,一毕业就结婚。那时我说:“佑生,等我们有了钱再结婚吧?”他说:“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老婆就不行了。”他就是这样果断,特立独行。所以带女人回家,我就崩溃了,我不相信什么爱情。我开始吸烟,打牌,不做家务。找罗小川时,他已经带女人回家一年多了,而且,次次更新。他给我的爱,变成了一种补偿。所以我需要另一种补偿:罗小川的爱。如果我走到家门口,听到他与女人偷欢的嬉笑声,我就进罗小川的家。我们只隔一面墙,我的心就不疼了。
这面墙,让我逃避了一次次疼痛。
D
他是认识罗小川的。有时,他会拍罗小川的肩膀,请他一起喝酒。罗小川不推让。他们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对碰。罗小川说:“我要像你一样会赚钱就好了。”史佑生说:“要那么多钱做啥,钱多了,欲望就多了,心就乱了。”罗小川说:“我再乱,都是我自己,我还会变成狗啊?”
我看着两个男人喝。有那么一刻,我希望史佑生喝死,然后我心思纯净地跟罗小川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有时候,我们也一起打牌,说话,只要史佑生躲闪着接电话,然后抱歉似的走掉后,我马上就会到罗小川的房间,一秒钟,我就会脱掉身上的衣服,与他欢爱。
罗小川从来不说史佑生有了女人,他很懂得怎样呵护女人。但他每次都让我嫁给他。他说,这样美的女人放在自己隔壁,不是他的性格。我转过头,闭上眼睛。
我们就这样维系着,互不干涉地维系着。
后来,罗小川在省里当官的远房叔叔找到他。从此,他青云直上,先进了区派出所,后当了所长,再后来到了市里。
他没有搬走。他说,他把房子留下来,就是把心留下来,直到我答应嫁给他。
他会在百忙中回来,急不可耐地脱去我的衣服。激情过后,他说:“我现在可以让你生活得很好,嫁给我吧,离开那个家伙。”我不允,双臂蛇一样地缠着他,咬他的耳朵。然后看他的脸,他在我们的偷情中,日益成熟,脸上有很清晰的线条,眼神沉静,深远。走的时候,他说,等他当上所长,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等着吧。
我点上一支烟,笑。到时候,说不准谁会松了手呢。
E
我也有恍惚的时候,想离开史佑生。但后来,我放弃了。史佑生有一次抱着我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我把这话当成一种解释。我这人有时就需要那么一点儿解释,就找回自尊了。
那天罗小川来找我,史佑生不在家,他就闯了进来。
我在涂指甲,他一直在叫我,最后,我把一个指甲剪掉,暗示他,我们从此结束。他还不甘心地“兰心、兰心”地叫,并且开始吻我。
晚上,他打电话,说他当上了所长。我说,我们从此没有干系。
我突然放手,不仅是因为史佑生给我的解释,还有我不能凭白地占有罗小川。我应该让他找到更适合他的女人,他不再是一个菜场管理员。
只是,他好像不能理解一样。开始走马观花一样地任各种职位,每次都高兴地来问我满意了吗?
走的时候,他说:“兰心,你是个奇妙的女人。”他还留下一把钥匙,我没接,脑子里尽是我们在他房里的欢情。他还是把它塞到了我的手中,他想得挺周到,史佑生带女人回家,他的房间是我隔离疼痛的去处。
史佑生也说过,我是个奇妙的女人。每次亲热完,他就说,你看上去永远不像结过婚的女人,也不像食人间烟火的俗女。也因此,他有时候,特别想了解俗女的生活。就是他有了错,也是因为我。而我,绝不可以犯什么错。一旦犯了错,那个人就得消失。我听了心一颤,又一颤。
他偷了情,也怪我,倒是我的错了?可我喜欢史佑生。我不生气,有时还会高兴。
有一次那把钥匙有了用处。我从美容院回来,看到门口有双女人鞋。手在荷包里抖,竟触到了那把钥匙。
在这间隔离我疼痛的房子里,我在臆想中完成与罗小川完美的亲热。我蓦然觉得,拒绝他是我的错。
罗小川有一段日子没来找我。日子一下子因为他变得空寂起来。有几次我试着打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猜测,气愤,但我马上嘲笑自己的不安分。
可我常去他的房间。所不同的是史佑生在那边与女人欢爱,我一个人在这头臆想。
F
史佑生几天没回来了,我又开始打牌了。我通常不问他的去处,问了也是白问,何必呢?
那天,我在牌桌上打牌,刚点燃一支烟,一群警察闯进来。前面的一人指着照片说,这个人你们认识吗?三个牌友摇头,我瞅了一眼,笑起来,那是一堆骨头,谁认识啊?然后,他从一个塑料袋子里找了半天,拉出一串钥匙和一枚戒指,上面都是血。她们好奇地拿起来看,说是一枚钻戒,然后就往手上套,都套不进去,就送到我手上,我一套,就进去了,我一下子似乎停止了心跳。警察说,从罗警察手里抠出来的,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是史佑生杀死了他。
听说,罗小川到酒店扫黄,遇上了史佑生,于是一个人进去,劝他懂得珍惜。史佑生说:“我老婆跟过你,我哪有心珍惜。”罗小川在史佑生眼里一直是个窝里窝囊、上不了台面的菜场管理员。史佑生拿起水果刀,就刺入他的心脏。
史佑生逃后一个月,被抓。我去看他,隔着铁栏,他说:“兰心,你不知道,在男人眼里,爱和性是两回事儿,真的,你不懂!”
我转过身,把那枚戒指套在手上,史佑生说:“你这个贱人。”
我是很贱,但我知道,谁更值得我珍惜。
王伟民/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