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清还记得第一次来“伊丝美发中心”做头发的光景,落地的玻璃窗,气派的黑色大摇椅,还有美发师翻飞的剪刀,如果不是陪着老板去谈那笔大生意,她才舍不得来这里做头发。这里是深圳最好的美发中心,据说很多明星都来这里做头发。
老板说,去吧,回来我报销。
然后,她遇到了康宇宁。
很干净的康宇宁,穿着白色的理发服,头发染成了红黄色,非常时尚。她注意到了他的手,细长而绵软,一个理发师的手,应该是这样的吧?
小姐,请问你要什么样的发型?康宇宁很温柔地问着她。夏小清没想到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可以这样好听。
她茫然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发型最适合自己,她只梳着一个简单的马尾,穿件素素的衣服。轻轻地哦了一声后,她说,你给我参谋一下吧。
好。康宇宁说,那你去参加什么活动?
一个酒会。她说,公司里的一个酒会。
那做个晚妆吧。康宇宁说着就动了手,然后手指翻飞在她头发上做了起来。半个小时之后,她看到镜子中不同的自己,那么成熟而美丽,头发高高地堆起了云鬓。康宇宁还建议她去买一枝韩国的簪子:那样的话就更好了,如果方便,你还可以去配一套黑色的长裙,因为你的肤色很适合穿黑色。
谢谢。夏小清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遇到了这么懂得自己的人。镜子中那张南方人有点瘦的脸一直盯着她看,虽然知道人家是在做发型,可她还是脸红了。
她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康宇宁。
走的时候她付了二百块钱,那上面标的价格就是这么多,但他只收了她一百块,然后笑着说,欢迎下次光临。
她果真去买了一件黑裙子,那天晚上艳光四射,老板说,没想到你果然是一块璞玉啊。之前,她不过是食品线上的一个小组长,但那次之后,老板把她调到了公司总部做营销,其实,她不过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孩子,因为老板的女秘书生了病,而老板需要一个女秘书陪着出席那个宴会,所以,才有了她的机会,所以,她才认识了康宇宁。
十天之后,她又来到了这个美发中心,并且一眼就看到了康宇宁。她说,麻烦你把长发为我剪掉可以吗?
为什么当他的手伸过来摸到她的头发时,她竟然会怦怦心跳?
康宇宁说,好好的长发,为什么要剪掉?而且,你留长发很好看。
她笑着,太麻烦了,你知道,做一个白领其实是希望自己干练的,你没看到好多白领都是短发吗?
她听别人叫康宇宁美容师了,人们的闲谈话语中她听出了他是沙宣美容学院出来的,有学院证书的。夏小清知道,好多美容学院的人都学历极高的,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美发师,但有的是极有名气的。她想,她是不能让康宇宁小看自己的,于是她说了谎。
第一次她来,当康宇宁触摸到她领子里的散发时,她心里有一种毛茸茸的感觉,当他们的眼睛在镜子里四目相对时,她又以为,这个男孩子,她似曾见过。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面。所以,才第二次来,虽然知道这里的价格,但为了能见到康宇宁,她有点顾不得了。
真的要剪吗?他问。
是的。她肯定。
那以后你每个月都要来修头发了,不过,你要是有我们的贵宾卡,我们可以给你打八折。
好的。她说。于是,那一尺多长的头发飘落在了地上,待到抬起头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短发的女子。那长长的头发,堆在地上,忽然让她有点难过。
康宇宁的手艺果然是好,一会儿就把她的头发修成了型,又年轻又时尚,还给她漂染了一个酒红色。康宇宁说,要好好保养,女孩子的头发好看了,就什么都好看了。
她掏出钱来。他摆着手,不用了,你这头发就可以顶了,你看你的头发多长啊,可以卖很多钱呢。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想要她的联系方式,又怕她觉得突兀;她也想要,又怕他说自己轻浮。他们仅有的接触,是在剪头发时,他的手不停地碰到她细嫩的肌肤,而她的脸,悄悄地红了。
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当他的手伸过来摸到她的头发时,她竟然会怦怦心跳?
一个月后她又来了,进门时没有看到他。
康宇宁呢,她问。
他老家有点事,回家了。有人说,剪头发吗?她摇头,我进来看看。
说完走了,大街上人很多,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他怎么了?为什么回家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心思恍惚地过了几天,每次都要故意绕个圈子走过那家美发中心,直到有一天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有犹豫就走了进去,然后惊喜地说,你回来了?
康宇宁也看着她,怎么老没来了?看看头发多长了?她没说自己来过,别人也没人记起她。那天他们一边理发一边聊天,并且知道了彼此的情况。她说自己大学毕业在一家公司做事,他说自己上的是沙宣美容学院,并且他们偶尔还蹦出一两个英语单词来。
那次剪发,他不小心剪到了她的耳朵,只一点点,出了一些血。他连声说着对不起,但她说没事没事,她想,这样一个高级美发师,怎么会剪到她的耳朵呢?
一个月后,她又来了,有别人想为她剪,她摆了摆手,说是等康宇宁来剪。那时康宇宁正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烫最新流行的大波浪。看她来了,康宇宁竟然把女人的头发烫煳了。女人嚷了起来。他尴尬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时,她偷偷地笑了。虽然她一直没有看他,但她知道,他的眼光一直在追赶着她。
临走前,她鼓足了勇气想要他的电话,但完事之后还是没好意思说。这时,他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于是,夏小清看着康宇宁走到窗户边上,离她很近,很大声地说着,我的电话是139……她努力地记着,把那11位数字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她却并不知道,康宇宁并没有接电话,康宇宁接电话是假的,他是故意要站在窗户边那么嚷着。嚷了几次,他的小同事说,你有病啊,嚷什么嚷?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你的手机号一样!
那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当他的眼睛和她对视在一起时,他们都笑了。
后来,他们开始了约会,在春天的深圳街头一次次徘徊,手牵着手,做着各自的梦。很多次她想鼓起勇气对他说自己就是一个打工妹,现在还是,那些熟练的英语是来深圳后去英语补习班学的;而他想告诉她,他也只有高中毕业,家在偏远的乡村,只不过因为自己努力上进并且手艺学得好才开了这家美发中心。
但他们最后谁也没说。
她依然留着短发,一个月来一次。
他依然耐心地为她剪着,只是不再收她的钱,他说,这个美发中心,他有一半的股份。
终于有一天,她要调到上海的一个分公司工作,她来找他,做最后一次头发。她说,我要走了,以后,也许再也不能见面了。
康宇宁的剪子就停在了半空中,那,谁为你剪头发呢?好像出了深圳就没有人再为她剪头发了一样。
她说,那我就不剪了,我就留长发。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留长发呢?他问,为什么你总爱留短发?也许你留长头发更好看呢?男人都是喜欢留长发的女孩子。
她答,那是因为,我每月可以剪一次头发,每个月可以看到你一次。而为了每月看你一次剪一次发,我要慢慢地攒下自己的钱。
她看着镜子中康宇宁的脸,那张脸慢慢地有泪水爬下来,然后,他放下剪子,告诉夏小清,我只是一个打工仔,从一个小乡村来到这里,我并没有上过大学。
她也笑了,我也没有,但我怕你嫌弃我,所以,从来没有敢说实话。
你等等。说着,他跑到楼上去,一会儿,从上面拿出一颗心,那是颗很大的水晶心。掀开盖子,她看到她的名字写在上面,再掀开,她看到了自己的头发,那个捆着马尾的粉色的小皮套还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