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成蝶的梦想
认识他的时候,我32岁,他29岁,牵线的人说,女大三,抱金砖。
他红着脸自我介绍:我叫马林,机械工程师。在场的人全笑了,他眉目间的羞涩在一团帅气中更显真诚。我的亲友团纷纷举绿牌一致通过,但我遗憾地摇头:他跟我前夫同姓,不吉利。
他托人捎话来说:想不到大本生也迷信。我扑哧一声笑了,第一次约会选在人声幽静的茶社,隔着兰贵人袅袅的香气,他低声说:我想买套临海三居室,我们生个孩子,一起过日子。
我心底刹那间升起一层淡淡的温柔,这样单刀直入而又不失虔诚的男子怎会不让人怦然心动呢?别人对我讲过他的经历,他与妻子遭遇车祸,妻子遇难,他虽是那次车祸的罪魁祸首,却有幸活了下来。
命运与人,有时太过沉重,我想他的心上肯定有条很深的疤痕。
于是我说,总要给点时间,让感情发酵吧。其实,我是想让他多一点时间来了解我。彼时,我刚从一场离婚大战中挣扎出来,带着满腹的伤痛和铺天盖地的绯闻,传说中我是个风流成性的狐狸精。
这样的两个人要走在一起,我想我们更像两只作茧自缚的飞蛾,有游离在常态之外的种种哀怨,也有想羽化为蝶的美丽梦想。
两杯孟婆酒,一对新夫妻
我们开始淡淡地交往,逛公园,吃消夜,各怀沧桑往事,两厢落花流水。他委婉地提到影楼,婚纱,我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照片洗出来,摄影师说:新娘子很自然,可以去央视录节目了。他捧着照片如获珍宝,呼朋唤友发布结婚喜讯。我隐在他身后落寞而笑,爱情对我来说已是昨日黄花,不过是想借他忠厚的身份成全婚姻的美名,掩人耳目地度过烟火人生罢了,他却如此认真,对他的那点好感变作了一丝儿细细的内疚,埂在心中。
婚礼如期而至,我的低调反衬了他的兴奋。前夫指使人来,在婚宴上说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他很勇敢地对着那人的鼻子来了两拳,然后用雪白的餐巾擦擦手上的血迹,拉起瞠目结舌的我交换戒指。
婚礼进行曲响在耳畔,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但是他的手心温热潮湿,真实又温暖。
洞房花烛夜,合欢酒沉在高脚杯里闪着琥珀的颜色,他送走宾客,一脸欢喜地拉我坐在桌前。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白天婚宴上那个捣乱的混蛋,还有前夫散布的流言,诸多事端,本不是空穴来风,趁现在我们的身体还没有纠缠在一起,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开口时,他已经抢在前面举杯说:这是两杯孟婆酒,喝过就能忘记往事,我们从此是两个新人。他明亮的眸子里映出我由错愕变为清明的面容,我很被动地与他交臂,双双喝下孟婆酒,他牵我的手说:我们一起过奈何桥。
枕着他的胳膊入眠,有泪珠儿落在鸳鸯戏水的枕头上,他在我的感觉中变得渐渐亲切。
生活是一潭静水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敬如宾地吃一日三餐。入夜,他看电视,我玩电脑,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逍遥。夜深了,他会端热牛奶来与我干杯,然后一弯腰抱起我,摇摇晃晃走进卧室。
我总在他的鼾声之后有着长长的失眠,扭转头,窗外是半截寂寞的月亮。别人都说我这次嫁了个好男人,遇到他之前,所有意愿娶我的男人都会问:你为什么离婚?我茫然不知所措地惊慌,婉言谢绝了一个又一个有意之士。我猜他一定知道我曾爱上一个有妇之夫,离婚是准备投奔幸福而去,而有妇之夫背信弃义地落荒而逃,留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等在爱情的海誓山盟里,被流言飞语撕扯得支离破碎。
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离婚,我想他是个善解人意的男子,所以下班途中我会折两个遍体鳞伤的人,怎么谈得上情趣盎然,只是因为他与我喝过孟婆酒,我对这个男子心存感激罢了。
一个晚归的夜晚,推开房门的一瞬,他冲上来一下子抱紧我,哽咽着自语:感谢上帝,你没事儿。原来,他在家附近的路口看到一起交通事故的残迹,破碎的电动车跟我的一模一样,车筐里还有新买的兰草,路人告诉他骑车的女子身穿白裙。他发了疯一样去急救医院找我,痛哭流涕地拨打我电池耗尽的手机。
搂住我,他仍然心有余悸地祈祷:上帝保佑,就是死,也让我们一起吧。心如死水我的禁不住微澜渐起,腹中却有小小拳脚轻轻踢蹬,我说:今天去做了孕检,医生说我们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他吃惊地抓过化验单,一把抹过双眼,破涕为笑。看他没出息的样子,第一次感觉他竟有些可爱。
他的情人
但是可爱仅仅是可爱,我们从不像别的夫妻那样吵嘴,也不怄气。当然也没有浪漫和激情,我知道自己的心千疮百孔,爱情已作前尘往事撒落在奈何桥边了。
好在他爱孩子,我也爱孩子,我们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地爱着孩子一直守望下去。孩子很快出生了,我们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一家子乐融融地出出进进,人前全是从容和谐的模样。
没有爱情的婚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有个叫谭小莉的女子却意外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她是他的客户,业务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我却从他们频繁的通话中察觉到了暧昧,从容持重的他也变得魂不守舍,常常神色匆匆地换衣换鞋,迫不及待地出门。我失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只能数着绵羊假寐,听他带着一身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悄悄进门,脱掉鞋袜,躺在我身边。
我想这样也好,他虽然有了情人,但知道夜深了回家,阳光之下仍然不失为一个好丈夫和好爸爸,想着想着,竟也能释怀,和着他的鼾声渐渐睡去。
翌日清晨,他说:昨晚喝多了。语气中有理直气壮的蛮横,仿佛出轨并没有给我造成伤害。我便很宽容地微笑,因为不爱,所以并没有特别难过,只是感觉自己惨痛的历史疤痕被他无声地重揭,锥心蚀骨般疼痛。女性杂志上说过没有哪个男人能不在乎女人的过去,看来他也不会例外,我含着眼泪自笑,心中暗暗庆幸,自始至终对他都没有用情太深。
我要离婚
如果不是孩子半夜里突然呕吐不止,我不会急匆匆地冲上街去,也不会在桃花苑酒店门口遇见醉醺醺的他挽着谭小莉的胳膊,两个人卿卿我我。
我以为我会一笑而过,但是没有,我怒不可遏地伸手甩给谭小莉一个响亮的耳光,那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立刻花容失色,末了,我故作优雅地转身,指着他的鼻尖说:我们离婚!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疯狂如一个野村泼妇。
他很镇定,不说一句辩解或者懊悔的话,任我打点行囊搬出家去。狠心地撇下孩子走出家门的一瞬,我瞥见他嘴角上似乎挂着得意洋洋的微笑,泪水在转身后不可抑制地倾泻下来。
分居的日子里,我一次次地问自己,不是早已看破了红尘,随便他在外面为所欲为吗?怎么会在意他跟谁纠结在一起,又怎么会气势汹汹地与那个叫谭小莉的女子不体面地撕扯在一起,而且还叫嚣着离婚,向他示威。我惊恐地原来发现自己很在乎他,确切地说已经爱上了他,多么可笑啊,这个被我刻意冷漠而且蓄意一辈子再不会不动真情的男子,此刻竟让我如此心痛。
他的影子细细密密跌落下来,点点滴滴的往事叠加在一起,爱情已似春夜之雨,无声地浸入心底。酒店偶遇,却无意暴露了自己心灵深处最原始的情感——原来我是爱他的,一直都爱,容忍他夜夜晚归,是因自己曾有过一段惨痛的情史而自卑。
承认吧,你很爱我
我辞了职,关掉手机,把自己关在屋里。
结婚三年,我35岁了,这样的年纪不容我对未来还有什么过高的憧憬。他的婚外情加上我乱糟糟的心绪,我对自己的人生空前绝望起来。我走到厨房把煤气阀门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一遍遍寻思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
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写着最后的遗嘱,望着他和谭小莉双双站在门口,我觉得很可笑,他们竟然敢再一次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说:我还没死呢,你们未免有些性急。
他掩饰不住满怀的幸福喜悦,但竭力佯装平淡地说:承认了吧,你很爱我。
谭小莉站在一边掩着嘴笑弯了腰,然后给我讲述了一个离奇的故事:一对饱经风霜的男女,组成了再婚家庭,可妻子因为曾经受过爱情的重伤,对丈夫和幸福生活都过于淡漠,丈夫煞费苦心请来漂亮的表妹,扮演第三者涉足进来,不留痕迹地唤醒了她的真情……
我做梦一般转过身去,望着刚才被我开开关关的煤气阀门,泪花纷飞。他握紧我的手指低声悄语:傻大妞,爱就爱吧,怕什么?我一头扎进他怀里,任凭久违的幸福泪水欢畅而下。
后来他告诉我,他跟表妹联手演戏的时候,也联手攻下好几笔业务,他想多赚些钱,买辆车子送我,还想把我当作宝贝一样养在家里,他说上帝眷顾有情人,一定会让两个尘满面鬓如霜的倒霉蛋相亲相爱的。
听着他的雄伟计划,我笑不出来,依然是泪流满面,人高兴极了,总会掉些眼泪。
(摘自《女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