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接到父亲的传呼。我跑去回电话,父亲只是问问我的考试成绩。我说:“还行,都及格了。”
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仿佛看到了电话那边父亲那心满意足的笑容。
回到寝室,我心里很不平静。躺在床上,9年的求学生活历历在目。初一时,特别想家,但父亲并不常来看我。来了,也只是在我的寝室久久地站着而不说什么。那时候,交通不方便,往返的车只有1个小时的间隔。可父亲怕同学们看见他那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从不去学校找我经常是在寝室搭地铺过一夜。为了能给我留下更多的零用钱,他最多只吃一碗廉价的面条,而且每次都吃得很少,并说“吃得很好。”他默默地躺在我床下,闭着眼睛不出声。但是,我总是能听到他的胃“咕咕”地在叫,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瑟缩。
凭着山里人那股犟劲儿,我考进了高中。那时,父亲得了骨质增生,行走不便,基本不来看我了。面对一个崭新的学习环境,身为班长的我,囊中羞涩,衣着落伍。便想自己赚钱,于是,开始捣弄各种小杂货。高二时,数学课我几乎不上了。一直蒙在鼓里的父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突然蹒跚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在寝室门口直直地盯着我。那目光,我至今记得很清楚。那一夜,我听到床下的父亲不住的叹息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全家人作出让我辍学决定的日子。可是,父亲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问我一句:“你能考上大学不?”我有些犹豫抑或确切地说,是因他热望的眼神而胆怯了。“能!”我还是说。
很快放了暑假,面对家境的进一步困窘,我经常一个人去河里发泄怨咒。逆水数里,直至筋疲力尽。不知是羡慕别人殷实的家资,还是出于对身体一天天比自己瘦小的父亲的不满,我无数次的在阳光下暴晒自己。凄凄的河岸,灼灼的骄阳,这是我幻想的天堂。可是,就在这里我也总能发现拄着拐棍的父亲立在草木间看我。
从此,我不再逃避。霎时,我明白了。我踏出的每一步,都是踏在父亲的心房上的。无论我怎么疯跑也逃不出他的视线。我就是他的灵魂,他就是我的神。
我开始努力学习,我开始不在乎别人的服饰。我勇敢地向同学讲述我生活的那个山沟还有我的家庭。我让父亲来学校,来班级,来找三年一班的班长——我。可是,父亲却不肯迈进学校的大门……
高考结束后,我和父亲去河边洗澡。我看到一棵李子树,树尖上有一串串熟透的李子。见我只是在下面打转。父亲用野草编了两根草绳,爬上十多米高的老树,给我摘了许多李子。后来听邻居说,父亲当年是全林业系统青年业务骨干,一匹黑马,一柄马刀,保护着山和这山里的生灵。村民与这山已和谐地生活了几辈人,可是如今,林子稀了,生灵也少了。去年,我“五一”从家回来时,父亲还在后山呵护着他那些绿色的小生命。他说,林场没有林子成啥样?在外面好好学点有用的,寒假回来给猫冬的没上过学的大人和娃们,办个夜校啥地。外面的花花世界再好,也是这山这水给你养大的。
也许我真的是长大了。我常常回忆这些事情,我常常在梦中回到生我养我的大山。想到父亲的眼神,想到父亲对我说的,男儿出故乡,事不成,誓不还。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我要给父亲写封长信。告诉他,我下次的成绩一定是优秀!一定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因为我是大山的儿子!因为我明白了比知识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 一个中国最底层的农民——我的父亲身上的那种——那种用语言表达不了的——做人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