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尖叫的声音像是一只母狐狸
2005年大三刚开学时,我在学校的图书馆门前第一次见到她,大热天的她头上还系着一条蓝色的头巾,头巾的后面拖着一条细长的尾巴,两手插在裤袋里,从我身边极酷地走过。她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这让我非常郁闷。作为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我虽不是帅得惊人,但仅凭1米89的身高,就曾吸引过不少回头率。
正当我准备打听杜加琪是何方神圣时,班长“老肥”在班委会上张罗了一次与外语系的联谊活动,没想到在和外语系的几个班委碰头商议活动具体流程时,我意外地见到了杜加琪。
在那次野炊上,本来,我也想学她一样,酷毙到死也要装作一副和她不熟的样子,可那天她一边戴着耳机听着自认为很炫的音乐,一边逞强地把外语系那个负责烤肉的男生赶到一边,想显摆一下自己的BBQ技艺,结果自然是很丢人了。
烤肉架居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倒地了。当时,离她的烤肉架只有半米距离的我,几乎想都没想,便像拽根藤条似的抱着她的细腰倒向了一旁的草丛中。不过,倒地的烤肉架里蹦出的小小的碎火,还是在她的脚背上滚了一下,她尖叫的声音像是一只被夹住尾巴的母狐狸。
这时,吃得热火朝天的家伙们哗啦啦地都跑了过来,老肥满嘴的油腻,手里还拿着成串的烤肉和吃剩的竹签,对我喊,陈允浩,你把杜加琪背到车上,我去拿医药箱来。
老肥的命令让我很不爽,这英雄救美的事难道还需要他指挥?我迅速地把杜加琪背了起来快跑到车里,然后心疼地对她说“还好吗?你稍微忍一下。”这么温柔的新我,把旧我吓了一跳。
杜加琪却依旧酷酷的,没理我,我失败地转身走开!
这个女生真会破坏气氛
和外语系的联谊结束后,一直没有再见过杜加琪。我又恢复了在暮色来临时,一个人在图书馆后边的那个废弃的旧操场上打球的习惯。
我一个人在破旧的篮球架下打球时,我承认我还是很记挂这个有些酷烈的女孩。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情感麻木或晚熟的男生。我嘲笑过好多女生对我的好感,那里面有比杜加琪丑到家的,也有比杜加琪漂亮许多的女生,但我都嘲笑她们,模拟她们的腔调和信上的词语,在309宿舍每晚的卧谈会上尽情发挥,引得同宿舍的哥们哈哈直笑。然而,偶然邂逅的杜加琪却令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有一天黄昏,我投篮时,用力过猛,球一下被反弹到身后好远,我回头去捡时居然看见了许久没见的杜加琪。
她和我第一次在图书馆门口见到时一样,戴着耳塞摇头晃脑的。她远远地把球朝我的方向踢了回来。显然,她的脚已经完全好转,力道还挺大,球“嗖”的一声就飞了过来。杜加琪手里拿着书,估计是刚从图书馆跑出来经过这里。
我说:“嘿,你以为这是足球啊,那么用力,你这是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啊。”言语间,我的声音居然透着连我自己都奇怪的怜惜。
杜加琪边走边跟着音乐摇头晃脑,听到我说话,她在那边突然摘下耳机一脸无辜地问道“你说什么呢?”我突然觉得这妞儿真会破坏气氛,这种怜香惜玉的语气,我难得展露一下。算了,我懒得再搭理杜加琪。离了那音乐会死人啊,我真想这么大声地对她吼一嗓子。但我没有,我继续投篮,心中想象着篮筐是她的脸,我狠狠地把球砸上去,一砸一个准。
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我是平生第一次体会。
青春是一场奇怪的宴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老肥和杜加琪扯在了一起,一开始我装作不动声色,后来的卧谈会上,同宿舍的哥们都煞有介事地议论,老肥是怎么把杜加琪搞到手的?
我这才确信,老肥和杜加琪恋爱的事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我心里被刺得生痛。我还是常常一个人在黄昏时,在废旧的操场上,闷闷地打着球。有时,一个人跑去校外的小酒馆喝上两杯。这样的苦闷是否和杜加琪有关,我说不清楚。青春原本就是场奇怪的宴席,身处在其中时,觉得它冗长难耐,但快要散场时,又觉得恋恋难舍。
毕业前的散伙饭,我没有去吃,我知道老肥一定会带着杜加琪在散伙饭上招摇,我不想目睹那样的画面,于是带着对杜加琪的爱恨交织,离开了校园。
我回到了故乡广州工作。就在我有些淡忘杜加琪时,2008年秋天的一个黄昏,我收到了杜加琪辗转寄自北京的一封快递。
打开信封,厚厚的一摞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我细细一看,便惊住了。那些照片居然都是我在很多个黄昏里,一个人在球场打球时的背影。
那些黄昏的云朵,渐渐暗淡的暮色,我孤独的背影,被杜加琪抓拍得像是一本褪色的老影集,不同的黄昏,不同的云影,那些废旧操场的暮色下—原来,杜加琪一直都陪着我。
杜加琪写了简短的字条给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字迹。和她的酷烈不同,她的字很是娟秀柔情,虽然是寥寥数语,但我还是看得难过不已:“允浩,你在我心里,背影一直是居多的。每次你在废旧的操场上孤独地打球时,我在你不会注意的角落里做着你的观众。这些照片只是其中一些,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给你拍了多少背影。背影,代表的就是你和我故事的结局。”
我拿着信笺的手有些发抖:“允浩,我开始注意你时,就听人说过你的‘劣迹’。为了避免成为被嘲弄的女生,在你面前听着音乐耍酷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杜加琪的信令我有些感伤,她告诉我说,大三那年的BBQ上,脚烫伤了以后,老肥去拿医药箱上来时,把外语系的那几个女生轰下车去,单腿跪地请求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她说,她想了很久,与其做一个被人嘲弄的女孩,不如做一个被人当作宝的女孩。
拿着杜加琪的信,我第一次感到嘲弄别人的过错。我承认,这么长的日子以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她。但我知道,自毕业的大幕掀起以后,我已经将自己和杜加琪唯一的那一点点爱的可能性给抛得无影无踪了,留下的只是最后一丝丝的哀愁。我想,那是我和杜加琪爱情线索里的最后记忆。
当天夜里,我在房间里看梁家辉和珍玛琪的《情人》。
那个年轻的女子想着自己的情人就要离开了,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甲板上哭泣。星夜的船舷上,伴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肖邦的《夜曲》,令那些潮涌像一首孤独的歌……
我想,爱大概总是这样,千回百转,总让人一下猜不透谜底,等到可以看见谜底了,就只剩下惆怅的叹息。
我只能怀着无限的哀愁在心内小声地说道:再见了,我爱的杜加琪,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