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山东,3岁那年,被人贩子骗走的我被卖到了四川,养母一家视我为宝,辛辛苦苦养育了我十三年。一夜之间,我忽然被警察带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是个买来的孩子。
我第一次走进自己家的大门,看到陌生的亲生父母时,一点也激动不起来。送我回家的警官告诉我,我的父亲每年都要出门找我,这十几年从没间断过。父亲看到我,嘴唇只是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漫长的尴尬之后,母亲终于哭出了声,“扑通”跪在两位警官面前,泣不成声地重复着:“这就是俺家壮壮,这就是俺家壮壮?选俺给你们磕头了。”
一位女警官把她拉起来,把我带到她跟前。母亲伸出手要抱我、抚摸我,都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我当时尴尬极了,觉得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抱着哭别提有多别扭,16岁的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突然而来的亲生父母。
我一个人躲进父母一直为我留着的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崭新而陌生的,墙上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床上有我穿过的小布鞋。母亲正趴着窗台往里看我,不停地抹着眼泪。我想起了离开养母时她的哭泣,忽然很想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我熟悉的那个家。
在我屋里的炕上,母亲打开一个大包袱。原来,自从我被拐卖之后,每年她都会给我做一套新的棉衣棉裤,不管外出寻子的父亲有没有好消息。我看着那些或红或绿的棉袄,有些木然。母亲拿起一件最大的比画了一下,居然不差分毫。我的心第一次颤抖了,只有亲娘才会有这样的直觉吧!十三年不见,依然可以给儿子做出这样合身的衣服。
接着,父亲拿出一个纸箱子,里面同样是给我买的东西。父亲一件件摩挲着这些东西,说:“孩子,我和你娘每天都盼着你回来。俺们想,万一哪天你忽然回来了,咱什么都给你准备着。要是不备好,没准你就不回来了。”母亲又哭了起来,看着面无表情的我说道:“你爹一冬天都在外面找你,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俺就想,你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你也不在人世了,俺也就死心了,干脆一起死了,一家人也好早点团聚。”
母亲哭得越来越厉害,父亲站起来说:“行了,孩子都回来了,还哭啥?芽壮壮,俺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学会做四川的菜,都热着,赶紧吃饭吧?选”
看到饭桌上一桌子辣椒后,我忽然想起四川的养父母,心情一下沉重起来。看我发呆,母亲夹了菜给我,说:“吃吧孩子,回了家,你想怎样都行,俺们什么都听你的,只求你好好的。”
我努力逼自己说话:“你们,你们也吃点吧?选”父亲像听到天大的喜讯一样,扯着母亲坐下来,说:“吃吃吃,俺们也吃。”话没说完,就被辣椒呛得咳嗽起来。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和眼里的泪水,我的心再一次软了下来。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啊!十三年来他们日日夜夜忍受着失子之痛的煎熬。
母亲一直一步不离地守着我。她不停地打扫屋子,还自言自语:“南方干净,咱可不能脏了,咱可不能让孩子嫌弃。”父亲每天都在地里干活儿,那时我才知道这个家有多穷。父亲每年出去找我,早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第一天在这里吃的肉和鱼,是卖了去年的粮食换来的。
父母因为我丢了,再没有要孩子。我开始说服自己留下,我和他们说话,他们总是努力听着,有时候听不懂,问都不敢多问,只是连连点着头。但三个月之后,我又开始想四川的那个家,于是对他们说:“我想回去看看。”
母亲一听就呆了,什么都不说,只是拼命地摇头;父亲蹲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抽烟,半天才叹了口气,说:“行,不管咋说,那边也是养了你这么多年的爹娘,俺们让你去。”
我收拾了行李就走,父亲要送我,他说:“你才16岁,俺不放心,把你送到村口俺就回来。”
到了那个村口,父亲果然转身就走了。我忽然想到,为了找我,这十几年他都是这样四处奔波着,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我在四川住了十多天,山东那边一直没有来信。正奇怪着,忽然有个邻居说:“村里的水塘边发现了一个快死的外乡人。”我没敢多想,跑过去一看,果然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几乎瘦得脱了形,浑身火烫。经过抢救,父亲慢慢醒过来,看到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壮壮,壮壮,爹就在这,爹不走。爹知道你不喜欢咱的家,可爹舍不得你啊。你娘说了,让俺在这看着你。你放心,爹不抢你回去,爹就是想知道你在哪儿。”
我终于忍不住抱着父亲哭了起来,我的养母也哭了,对我说:“伢子啊,你有这样的亲爹亲娘,我们也放心了。你跟了我们十几年,终究还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啊!回去吧!”
当我安心在山东住下以后,才发现虽然有很多现实中的生活习惯和语言要改变起来很难,但是只要用心学,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当我终于用山东话喊了“爹”和“娘”之后,父亲一把搂过我,连声答应着,而母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儿啊,听你叫一声娘,俺死了也能闭眼了……”
或许是骨子里的亲情,自从我第一次叫过爹娘后,这两个字眼儿一下变得具体起来。每天早上的稀饭馍馍,身上干净的衣服,回家时耳边的一声“俺儿回来了”,都是让我被无法抗拒的温暖亲情。当我可以用熟练的方言和乡亲们交谈后,又知道了更多的事情:父亲为了找我摔断过肋骨;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线索,父亲一个人去了新疆;母亲为了祈祷我平安,曾经在庙里的佛像前跪过七天七夜;为了坚信我能回来,不管公公婆婆的反对,母亲毅然做了结扎……每听说一件事,我的心都会颤抖很久,我知道,虽然这十三年他们不在我身边,可他们为我付出的爱一点也不少……■
(张虹荐自《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