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生物学界的老祖宗”,居然不是中科院的学部委员呢?
这首先与他的学术观点有关。1949年以后,新中国选择了亲苏反美的内外政策。于是,“向苏联老大哥学习”、“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就成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在这种情况下,“不识时务”的胡先骕却在他编写的教科书中,点名批判了苏联生物学权威李森科。李森科是列宁全苏农业科学院院长,他提出“一个物种可以飞跃为另一个物种”的遗传理论,在学术界引起很大争议。胡先骕基于科学家的良知,在书中介绍这种情况,目的是为了让“我国的生物学工作者……不至于被引入迷途”。但是他的做法却被视为“有严重zz性错误”,是“对苏联zz的诬蔑”(见该书第165页)。从此,胡先骕就失去应有的学术地位,直到1983年,中国植物学会在太原召开成立50周年大会,会长在回顾本会历史时,也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其次,还与他的留学背景和zz态度有关。胡先骕两次留学美国,最终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因此被视为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文革”中又增加“反动”二字)。另外,早在上世纪40年代末,他还积极组建社会党,参与起草了《中国的出路》。这个文件是该党政纲,其中说道:“如果我们不参与zz,别人将要把与我们的意志和良心相反的制度,强加到我们以及我们的子孙身上。”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头衔,再加上这样的观点,怎能当学部委员呢?
其实,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还有许多与胡先骕类似的人物,比如中国科学社的创始人任鸿隽和他的妻子、文史学家陈衡哲,中国zz学的开拓者张慰慈、张奚若,中国社会学的奠基人陶孟和……这些人大多是在辛亥革命前后赴欧美留学的。他们在人格上具有独立性,在学术上具有开创性,在zz、思想、文化上具有建设性,因此我认为这是中国近现代留学史上根基打得最好的一个群体。相比之下,包括留美幼童在内的被洋务派送到欧美留学的那批人,对专制统治集团有很大的依附性;而在戊戌变法以后去日本的那些留学生,则往往多有破坏性而缺乏建设性。遗憾的是,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这个群体便很快被人遗忘。这就形成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他们生活的时代离我们很近,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和思想遗产却离我们很远。于是,他们的zz选择、学术理想、精神追求和人格风范,便成了绝唱。
读罢《不该遗忘的胡先骕》,我又找来《胡先骕文存》(江西高校出版社1995年出版),没想到其中有一篇《留学问题与吾国高等教育之方针》,也谈到这个问题。文章说,由洋务派送出去的留学生,最大的缺陷是不通中文,因此学成后大多从事外交或工商方面的工作;后来的留日学生,不仅品性各异,且失之于滥,能在日本高等学校毕业的很少,结果是大多数人没有高深的学问,只能进入军政界工作。看到这里,又想起五四运动以后,还有勤工俭学的留法学生以及后来的留苏学生,他们都对中国现代化进程产生过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我认为,重新梳理并认真研究中国近现代留学史,或许可以为中国的命运和出路提供更好的解释。